远去的耕牛

□肖笃勇（成都）

去年女儿高考后，我带着她去贵州凯里旅游。苗寨的古朴，吊脚楼的神秘，画眉鸟的婉转，都令她放松、陶醉。

一天上午，经过一处水田时，走在前面的女儿突然发出轻微的惊叫。原来，她看见一个人正在阳光下耕田。

那人左手操控着犁把，右手挥舞牛鞭，吆喝着一头水牛。水牛埋着头，弯牛角斜朝上，应着那人的“嚯嚯”声，四腿倾力向前，整个身子上下，都尽力拉张成了美丽的曲线。水牛的腿大半没在泥水里，但我感受到了它的壮实和卖力气。

女儿问：“爸，牛要使劲，就必须埋头吗？”

“是！”“牛那么卖力气了，为啥还要挨吼呢？”

我有些含混地说：“你看，它也有自得其乐……”

水牛好像要配合我的话，突然将头昂起来，对着远处“哞哞”两声，然后受着牛鼻绳的约束，头反侧低下，用宽牙大嘴努力去够田埂上的几苗青草，不时甩动着细短的尾巴。

“爸,爸！您在农村里长大，也这样吼过牛吗？”女儿的话和她的眼神，深深触动了我。

小时候，听爷爷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的话，一时解不开。某天放晚学后，我背着算盘和书包，将我家负责喂养的集体的耕牛牵回家，忍不住问爷爷他那句话的意思。爷爷笑了，指着牛和算盘说：“算盘就是智，牛就是力呀！”后来我长大了，渐渐明白了爷爷说的话的真正含义，是指几个儿子女婿中，有在外挣工资使巧的，有在家当农民出力的。

爷爷将算盘看成“智巧”的化身，而把牛视为为“蛮力”的话，一直烙在我的记忆里。另一方面，人们又将牛和“勤恳”与“奉献”联系在一起，鲁迅先生也说“俯首甘为孺子牛。”

再后来，我看到了齐白石先生的国画《耕牛图》，表现的就是南方的水牛在雨中犁田的情景。令我感动的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农，居然也在牛的背上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棕衣！这或许是出于画家艺术的表现，但是否可以启迪人类真正学会认识牛和它的工作呢？

在中国，牛走进了生肖，却没有印度牛的神圣之名，没有西班牙斗牛的趾高气扬，有的只是默默静气的劳作和忍辱负重。我想到，马有昂扬斗志，牛具低头智慧，牛惟有在低头时才能使出力气，越是埋头，越是在出力！每每念及此，牛的“力量形象”总会在我的心灵深处焕发出柔弱与颤动。牛也以它的智慧、勤恳和力量，驮负起了数千年的农耕文明。而今，工业、信息与城镇化的推进，文明的转型正在将耕牛从我们的生活和视线中剥离与边缘化。

这时，女儿又在前面喊：“爸，快看，牛上田埂，要走了！”

女儿一直在关注水牛的举动，在欣赏一幅现实的耕牛图。

水牛已卸下枷档，在耕田人的牵引下，踏实地行进在田间的泥土路上。

“唉，它走了！”顺着女儿的叹息声望去，天际下，水牛和它的主人渐渐远去，像中文里的感叹号，最后模糊成了两个小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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