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回信

□陈开波

题记:5月30日晚自习下课收到学生王根来信，阅之感慨良多，知其纸笔陈情，内心深处隐隐焦虑，或为“高考综合症”也。回信劝慰，以宽其情，以慰其心，以励其志。亦自抒情怀耳。

爱徒王根：

来信获悉，甚是感动，电子时代，片纸可贵；从前很慢，尺牍飞鸿，入心入怀，非QQ微信可比。何耶？电信虽快，瞬息如面晤，然风过无痕，不值复味；笔墨虽浅，时光醇厚，目视心动，念念经久。且见汝笔迹愈益潇洒，行文畅达且文气渐厚，为师亦欣欣然也。然则高考迫近不足旬日，吾亦视笺心急，忧从中来。

你我皆草根，生穷山恶水，此地教育之浅陋，文化之凉薄，乃士子之共殇。故为师常以读书无用为大用诲尔等蒙童，课堂上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范，诱之以利，无非唤醒蛮荒之愿。先贤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或“立德立言立功”三立为读书之大志，吾非教尔等好高骛远，实惧贱民之学，仅流入利禄之求，培养“精致利己主义者”已为华夏儒教之痛矣！吾之情怀，文化也，生命之光彩也；然堂堂济济，愚氓遍地，兰质慧心者无几，孤独之心，寄愿于凤毛麟角如尔及吴涛诸人，因授课与庸师有别。

故乡偏远，山高障目，视野短狭，故柴门之士，求学多急功近利。所欲者，不过一人之拔擢，一家之富贵，一族之兴盛，哀民生之多艰，实可谅也。然胸怀凌云之人，必登高而群山见小。阶级森严，古有科举之制，田野庙堂，通天有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霄壤之间，十年苦读，一蹴而就，锦衣玉食之欲，安邦定国之志，皆可垂手也。如是捷径，何惧悬梁刺股之痛囊萤映雪之囧乎？如今城乡差别，教育失衡，民多有焦躁偏激，或曰阶级固化，跃升无望，此为怨天尤人愚且蠢矣！“自古寒门多壮士，从来纨绔少伟男”，诚然通天路窄，然志短自弃者，懦夫也！高考虽独木堪挤，惟此星星点灯，隐隐可照寒士家门，虽千万人吾往矣，慷慨拼搏，为师方钦且佩，喜且赞，鼓舞以励哉！

为师知汝命运多舛，生而母亡，幼而父残，二姊小学未毕辍以童工养家，及笄嫁人，心苦可知！汝知而不奋乎！吾猜汝父取名一“根”字，必有寄托焉：根脉所系，希冀所在，汝知乎？汝知乎？汝亦知孟子忧患之论，少年艰难，上天磨砺锤炼者也，前或有大任而待斯人担负焉，惟锐意进取而待时机。须知自助者天助之，人亦助之。故初中毕业之前，为师网上求得山东王氏，以其无子之情，同姓姑母之请，资汝助汝，以竞学业。然人心不测，其商人鄙陋，施恩有图，不遂则短恩绝义，汝心有伤乎？为师曰：“无他，不计较耳。世间大书，千万人心千万字，读懂释然即智慧增长矣！”此时吾已命汝求学成都，所需费较万源巨矣，吾心愀然。幸有汝师兄文友才先生大义，每月资汝以钱币，助汝以精神。汝求学无忧，吾亦欣然。

且说汝师兄文友才先生，为吾初入大竹河中学首届学子，任班长。该班乌合之众，不见栋梁可造，曰学渣班。友才出淤泥而不染，身处蛮地，不受干扰，自强不息，正直无私，勤奋坚韧，人品可嘉，虽智有不逮，然孜孜不倦，悬梁刺股而志达。升高中，后有不及，肄业经商，年少有成，事业爱情双丰收。为师对其评价颇高，可证寒门之子成事业者，惟意志，惟人品，惟志向专一，惟自律奋进，惟持之以恒，惟脚踏实地，惟务实不虚……其人仁善，资汝者岂止物质，精神财富方是汝不竭动力也！文师兄智虽不及尔，然其志虑纯粹，品性不渝，汝当学矣！汝与师兄鸿雁来往，可知其心。

中考既已，吾再三竭力，嘱汝之成都武侯高中就读，为师苦心，汝能喻乎？非惟名校光环，其实也非，举国上下，应试为大，净土何来？且所谓名校，富贵子弟居多，诚如来信所言，富贵之家多纨绔子，汝一介布衣处其间，多有不适，吾亦可猜。鄙之弃之，汝自傲所致；攀之结之，汝自卑所致，皆非良为。为师愿汝不卑不亢，自强自立；亦须和光同尘，上善若水。如心有不平躁动，且读宋濂《送东阳马生序》，借鉴先贤风范。为师力荐远走，当时所虑者，乃忧山区寒门之子，山高谷深，易心境狭隘，视野短浅，且夫蛮荒所长，难遇高人志士促膝可谈，有井底蛙之患；盖谋汝远行，以宽见识，以亮心境。课堂教学，书本教程，死知识也，遑论西东，皆可学也；惟其境界氛围，世面人心，师友高下，风物异同，谈吐所遇，有井海之别。汝有喻乎？汝有悟乎？天高海阔，师之所指；凤翥龙翔，汝自为翼也。

阿根吾徒，厚爱于汝，厚望于汝，乃同为寒门草根之悲与悯，乃同为文化志士之鼓与呼。纵观古今多少奇男子，皆少年远行，独当一面。汝孤身在外，独力支持，受苦颇多，为师爱莫能助，惟思之心疼。愿汝自强自立，胸怀浩然，不可自卑，不可自傲，更不可自暴自弃者也！凌云而上，虚怀若谷。做人做事做学问，当以精英自许。闲暇求索，多读曾文正公之书，此为近世完人，犹农家子弟暂蛰池中之人可学。另有奥地利学者阿德勒，为弗洛伊德门徒叛出，自立门派著作《挑战自卑》一书，可反复读之，为师年少迷惘，读之受益至今。其精义曰自卑乃人类之原动力，表现为自尊自负傲慢者，为负能量，表现为自强自立精进者，则为正能量。正负纠结为人，自控前行，知行合一可也。

来信相约暑期同游家乡山水，此为雅客高士所好，为师喜且期待，届时可邀吾之另一高徒胡光翔同行，吴涛亦可。纵情山水，一洗俗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不亦快哉！但当下眼前，高考在即，如履薄冰，如琢如磨，汝万不可掉以轻心！愿汝三苏附身，文昌加持。志愿可填蜀外高校，古有谚曰：士子离蜀，泥鳅化龙。汉司马，唐李白，宋三苏，明杨慎，民国巴金等等名士，可证者多矣。唯心之外，何哉？盆地之外，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如愿，师生则共庆于大竹河畔，而后高柳作别，目送天际耳。

祝金榜题名，文曲酬志！

拙师开波遥寄

2018.5.31凌晨于万源大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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