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仁厚街是一条有文化的街

○平 叔

成都有条小街，叫仁厚街，地处清代时期的少城内，作为满蒙八旗的驻军之地，那时的名字叫仁厚胡同。它一头连着东城根街，一头通着长顺街。街道细细长长的，不张狂，一副很安静的样子，斜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宽窄巷子。仁厚街在成都不算太有名，即便是许多成都人也未见得熟悉它，临近街口有一栋居民楼，是过去百货大楼的家属楼。如今院里住的老街坊们也都不算年轻了，估计最年少的也应该有七八十岁了吧？出仁厚街西口左转，有一家比仁厚街名气大多了的“奇香花生铺”，每到过年过节，这里就会排上长队，蜿蜒的队伍就会一直延伸到仁厚街深处，通常要排上四五个钟头才能买得到。

过去的仁厚街很古风，也很安静，甚至有点凋零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保留到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后来就慢慢消失了，尤其是在宽窄巷子热闹起来以后。在过去成都还不大的日子里，市区还鲜见耸入云端的高楼，城市周边还是田野竹林，当春的季节来临，恰遇一阵微风袭来，你甚至可以清楚地嗅到成熟稻谷的滋味。同样是在那时，当你走过这条小街，就随时可以见到几位老人坐在藤椅上喝茶、沉思、打盹，享受着西蜀田园般的无限春光。

在二十年前的某一个炎热的夏天，朋友晓文执意地让我和他去仁厚街，说躺在马架子上喝茶会很惬意。躺着是舒服，就是喝茶不方便。他坚持躺着喝茶，结果马架子背后的支撑一边没卡住，他被茶水湿透了一身，惬意也跑得没了踪影。我觉得画面很有趣，就躺在马架子上笑了。我最喜欢秋天的仁厚街，比起宽窄巷子的喧哗多了一丝宁静与从容，隔壁就是桂花飘香的桂花巷，不时飘来淡淡的、并不浓烈的桂花香，很好闻。

我一直认为仁厚街是有文化的仁厚街，不显山露水，却一直发散着文化的气味。早年，仁厚街11号住着一位老者，名曰陈子庄。陈子庄如今被誉为“中国的梵高”，而其在世时，却是位清贫至极、以至于连画纸都买不起的落魄画家。那时，他给工艺厂画扇面，一张仅八分钱，生活实在难以为继。连糊口都困难的他，好多画就只能信手画在报纸上，又或在茶馆喝茶时，就把画随手画在烟盒的背面。倘若当时茶友能有心收藏一两张，到今天也算是飞来的财富了。1976年，就在“文革”即将结束之际，潦倒的陈子庄先生终于渺无声息地走了。1988年，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陈子庄画展，一夜之间就震动了海内外，就让人为他有些惋惜，似乎错位了时代。据说陈子庄先生是练过扁挂的，除了手中的妙笔可以生花，身手也十分了得！如此神人生前只能喝跟斗酒，吃虫眼胡豆。

仁厚街还诞生过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二十多年前，就在这条街上，曾有过两家很有味道的书店。一家叫“卡夫卡”，是由艺术家康健邦和诗人唐丹鸿夫妇打理的。1996年的一天，朋友约我去仁厚街，说有家书店很值得逛逛，走拢一看，仁厚街41号附2号就是卡夫卡书店。那时的唐丹鸿还年轻、漂亮，女诗人的气质让这里与其他书店就有了很大的不同，显得很小资。橱窗里供着卡夫卡的脸部素描，是何多苓的作品。店里的一排排书架上码着许多书，都是很阳春白雪的、曲高和寡的那些书。进店堂继续往里走，里间还有一个茶室，素朴天然的木制桌椅，墙上随意粘贴的相片和演出海报，文化氛围浓郁。那时，很多成都文化人都喜欢来这里，一起聚会、喝茶、摆龙门阵。

1999年初春的一天，那天阳光明媚。房主人小万来到书店，他有些难为情地跟唐丹鸿商量：您已经有两年没有交房租了，要不还是把书店关了吧，我实在没办法再继续租给你了。唐丹鸿问：可我欠你的房租怎么办？小万思量了一下，说要不就用这些书抵押了吧。唐丹鸿点点头，立马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离开了卡夫卡书店。卡夫卡书店就这么用一种很写意的方式倒闭了，有点像那句歌词：像雾像雨又像风。卡夫卡书店关门后，唐丹鸿夫妇的婚姻也亮了红灯，女诗人后来就远嫁以色列了。

紧挨着卡夫卡不远，还有一家书店，叫“南牖旧书铺”。与卡夫卡的文化沙龙味道比起来，南牖看起来就要土得多，里面完全是灰扑扑的。书店有两个门面，都堆满了书。老板瘦瘦的，姓傅，据说抗美援朝时期还去过朝鲜。傅老头常常咳嗽，不停地咳，咳得让人有些受不了，这一点给购书的顾客们留下很深的印象。傅老头还喜欢在每一本书籍后面都写上他自己的定价，非常醒目。后来老傅终因咳嗽太多而去世了，南牖书铺也因此而倒闭了，实在令人可惜。

至今，每当我从仁厚街路过，还常常顾盼这两家书店的旧址。好像听人说过，如今老傅的儿子小傅也在经营书店，只是不知店在何处。也许是依托宽窄巷子的缘故，缺少了文化气氛的仁厚街比以前更繁华了。不大的的小街上，有咖啡屋、饭馆、面店、锅盔店等等。其中，最有特色的就是清真食品了，这里的牛肉店卖的牛肉去晚了一般都买不到。挨着牛肉店周围还有清真超市、清真冒菜、唐家寺腌卤等。

都说北京是个让人想追梦的地方，上海是个让人有欲望的地方，而成都是个让人一边舒服一边追梦的地方。作为成都人，我喜欢这句话，起码看起来很真实。仁厚街的书店没了，有清真饭馆也不错，牛肉汤喝起来也是热乎，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倘若能再撒些香菜，味道就更不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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