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桑树街的杀牛匠成了成都画院专职画家

○温志航

1988年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天还没有亮，我匆匆赶到倒桑树街市牛羊经营部宰牛场采访。一走进去，看见半自动的电动电滑轮在车间天棚钢轨上周而复始地运转，“哗哗哗”的金属撞击声叩入我的耳鼓，一支支膘肥腰圆的牛步履蹒跚地进入生命的“最后一瞬”，四柱粗壮的腿默立着，牛眼睛像铜铃一样大，瞳仁深处蕴藏着巨大的痛苦，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只见一条钢绳紧套牛的左后腿，一霎时钢绳上升，牛儿悬挂空中，弯弯的牛角青里透亮，其余三支有力的腿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这时，只见一工人拼命拉着牛鼻，另一浓眉圆脸、相貌威武的壮士一个箭步猛冲上去，左手奋力抚角，右手在牛脖横刀一抹，鲜血像水龙头柱子冲天而起，喷在地上，溅在壮士的手上、腿上、工作服上，热血哗然而下……

趁那位壮士小憩之际，我仔细端详着这位风华正茂的小兄弟，他一对闪亮的眸子正微笑地望着我：“温记者！这就是我的工作！”他蓄着艺术家长发，那深邃的眼神给人老成的感觉，你哪会相信，这位叫蔡寅坤的小伙子他才25岁！我握着那双有点血迹的手，手掌是那样有力，手茧是那样坚硬，皮肤是那样粗糙！你哪会相信，正是这双宰牛的手，偏偏与美术结下不解之缘。

成都西郊九里堤，披红挂绿，细嫩欲滴，蔡家清贫小茅屋，竹影婆娑，树荫斑驳。农家小院，别有天地，红方砖头搭木板，小寅坤正伏案作画，全神贯注到痴迷的地步，一个虎里虎气的穷娃娃却迷上水墨丹青！年迈的父亲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去把水担回来再画！”“我画了再担！”他不肯放下画笔，埋头继续作画。只听得“铛”的一声，墨盘飞溅，父亲紧握斧头，一气之下将墨盘砸得粉碎：“你投生投错了，我家祖宗三代都是杀牛的，哪儿来的画家？”说罢，一把抓过木棒向儿子冲去，他飞快逃进竹林，父子俩在拼命追撵……蹬了一辈子三轮车的母亲，多么希望儿子将来有出息啊！她背着父亲借了邻居马嬢嬢五元钱，悄悄塞给儿子，眼睛里洋溢着一汪深情：“钱……给你买画书！我们虽然穷，但穷要穷得有志气啊！”

低矮破烂的简易房，拥挤不堪的小画室，制作它的材料是破砖头、木篱笆、纤维纸板、油毛毡。室内有一张三米三长、一米二宽的大案桌，三个书架上挤满藏书藏画。案桌上，一株殷红的铁脚海棠，纷纷纭纭，扑入眼帘。大大小小的调色盘、陶瓷瓶、画笔、印章、砚台……画室内呈现的是一股浓烈的艺术氛围。著名书法家余兴公生前给它取名：“陶兮斋”，好一个悠然自得、乐在其中的世外桃源啊！

经友人介绍他认识了书画界的老前辈，余兴公教他写字，赵蕴玉与他说画，孙竹篱为他讲诗，谭昌镕给他讲色彩、构图、粗与细的关系……听说张大千画展在蓉展出，他一有空就挤在人头攒动的省展览馆大厅，手上的笔在本子上一笔笔一划疾驰，他在一月中竟然去观摩了15次，每次要临摹10多张大师的画，他感受最深的是在这儿悟出大师荷花大写意的神韵。为了求得真谛，每逢春、夏、秋季，老天落雨，他常常不顾一天工作的疲劳，定要去川医、川大、新都，他最爱静守荷池，兴趣盎然地打开画本……荷，成了他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看过他的《秋荷魂》，萧瑟秋风之中，那荷叶的茎、花千姿百态；胭脂勾画的花瓣，浓淡相宜，起伏的荷叶在虚实中变化有致，叶、花、茎各具神态，整幅画用墨极好，以浓破淡，深得点染之妙。他说：“荷花清秀，高雅，纯洁，能为之传神绝非易事，而我愿为笔下之莲十载用心。”

是的，10年一晃就过去了。废纸、沙滩上的涂涂抹抹变成了六尺、八尺，乃至数丈宣纸上的泼墨大写意。刚刚出道不久，北京饭店邀请了几位四川的中青年画家赴京绘画，每人画40张，25岁的他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不久，他的画先后在各地展出，并受到好评。著名画家黄永玉认真看了他的画以后握着他的手，感慨地说：“不坏，很有气质……”并赠印语二：“一曰：墨坨坨，二曰：作画不用杀牛刀。亦趣可也。”

30年过去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他是成都画院专职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大写意花鸟画家，四川省青年联合会委员。他在创作中重视画面全局的结构气势和笔墨运用，重视对物象特征的强化，重视对物象真情的感受。他苦心营造画面结构、造型，从不放弃感受而迁就表象。品读他的作品不仅能领略到高洁之美，同时还能体会出一种雄浑的气势。他把自己特有的个性、气质、生活经历融合在绘画当中，形成了“重、拙、大、豪”之美的独特画风，在中国大写意花鸟画坛独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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