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艺术来表现成都春天

◎西门媚

燕明单手把着方向盘，轻轻拨转着：“成都的春天没办法画好，靠文字才能表现出来。”

我们沿着只容一辆车的道路，正穿过一片片鲜嫩又灿烂的油菜花地，道路两旁是刚刚发芽的树木，一条清亮欢快的小河，时而出现在路的左右。

车上都是既画画又写字的人。我们正往三道堰去。

这里是成都的上游，成都的水源地。

但这是具体哪里并不重要。只要出了城市，随便溜达，就是这样的景色。

春天的颜色太嫩太浅，如果画到油画里，显得对比不足，甜蜜而幼稚，甚至会显得很平淡。只有真正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这春回大地之美。

特别是经过了一个难受的冬天的人。

成都的冬季有最糟糕的感受，湿冷，没有阳光，阴入骨髓。如果房屋里没有取暖设备，房间里比室外还冷。潮湿更加强了冷的感觉。去比成都温度更低的城市呆几天，就会惊讶而忿忿不平地发现，成都显示的温度虽然稍高一点，但体感温度明显更低。

天空终日低沉，铅灰一片，有时空气还很污浊，铅灰中又添加了灰黄，视线望不远，除了冷，更感觉压抑。因为晒不到太阳，人体褪黑素分泌不足，早上难以苏醒，整日也都昏昏沉沉，哪怕睡上十多个小时，仍觉得睡眠不足。

有的外地人，不肯留在成都，就是因为这里冬天没有阳光，他们说，会患上抑郁症的。

其实，不止外地人，成都人也会在冬季，患上轻微的抑郁。

直到有一天，忽然发现，早上睁开眼，人是清醒的。望向天空，天上不再是铁板一块，已经能分辨出云的层次。

人心顿时浮动起来，想着，西山的梅花开了吧。

西山离成都不远，不算旅游地，山里遍栽梅树。这里的农家，每年要收青梅酿酒。但因为不是旅游地，梅花才像真正的梅花。

旅游地或者公园的梅花，总是雕琢太过，少了梅花应有的清冷。西山的梅花好，不仅清冷，还姿态自由舒展。农家对它的产量几乎没有要求，所以不像种桃的果农，会把果树修剪成盘状，一看就是果树中的英雄母亲。

梅花开是早春，大约在一月底。成都的春天特别漫长，有层次。二月初接着是杏花、樱桃花，再往后是海棠与李花，三月就是桃花和梨花。

对于成都人，最正式的踏青活动，还是看油菜花。

油菜花的花期长，从早春一直延至四月初。最初花开的时候，油菜苗还是矮矮的，边开花边长高，开花结籽一路到顶端时，油菜杆已经很高了，会高过小孩子的头，孩子在油菜花地里都会迷路。我们做小孩子的时候，都有过在油菜花地里迷失的经历。

川西的春天，仍是阴天多过睛天。在阴天里，在一片浅灰的背景下，油菜花反而格外亮眼，仿佛自带发光体。当然，睛天会更灿烂，但有时已经灿烂地教人睁不开眼，没法从容欣赏。

我们每年都会去郊外，在油菜花田里乱逛。这些年，商业进军园艺界，郊外大片地引种各色“洋气”的花卉，诸如薰衣草花海、郁金香花海，但那些哪有本土的油菜花海这么生机勃勃，这么联结人与土地的情感。

今天，我们在车上，游荡在花田中，我们开始胡乱讨论，既然画不出春天复杂的感受，那用艺术作品，怎么才能表现成都的春天。

“得做个装置才行！”

“嗯，搞个空间，除了这种明亮的黄花，还得释放一种香味，就像油菜花这样，略有点闷的香，让人有点想睡觉。”

“得加点光与热，把人烤着，身上暖暖的，又痒酥酥的，人才能体会那种春天的懒洋洋。”

“参观的人还应该事先喝点酒，微醺的感觉，才像成都人在春天。”

“那还得先吃一份回锅肉，才有饱足和微微有点发腻的感觉。”

讨论了这些，都觉得还是不够，成都最好的季节就是春天，春天比别处漫长，次第开花，比别处更有层次。成都人热爱春天，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个最差的冬天。有了冬天的对比，才能深切地感觉这万物苏醒的美。就算能做一个复杂的，带声光电，有气味，有温度的空间装置，那怎么展现那种压抑之后的释放与轻松。

没办法用艺术还原春天，只剩下，亲身去体会。所以，一到春季，全城人都会春游。跟家人游，再跟朋友游。每周都游，怕错过每一样花事。桃花谢后，油菜花谢后，四月还可以看蔷薇，看新绿的山林，接着樱桃就熟了。采摘樱桃之后，还有橙花要闻，后面还有枇杷等着。

一直到桃与杏出来，五月下旬，成都辞别漫长的春季，进入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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