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的身份与花笺

◎刘 火（作家）

关于薛涛，中国文学史大家郑振铎（1898—1958）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1932）里立有专节（第二十七章第八节）论述。文不长，全抄如下：

这时有一个女作家薛涛，其诗很可称道。涛字洪度，随父宦，流落蜀中为妓。辨慧工诗，甚为时人所爱。元稹尝喜之。韦皋镇蜀，也时令侍酒赋诗，称为女校书。暮年屏居浣花溪，著女冠服。好制松花小笺，时号薛涛笺。其诗清倩而艳丽，声声尽是迎郎曲。

郑氏这百字的评述，就是我们今天对蜀中女诗人薛涛的总印象。郑氏所述应为定论，只是薛涛、元稹的恋情，历来纷争，今人有持否定之说。薛元恋情是否真伪，丝毫不会影响薛涛在中国诗史和社会史上的地位。郑氏的这段评述里。涉及到薛涛在蜀的三个方面。一、身份；二、诗艺；三、薛涛笺。

今人说薛涛为妓女，在此之前的零星记录，新旧《唐书》没有薛涛传记，元人的《唐才子传》和清人《全唐诗·薛涛小传》，都说薛涛入乐籍后成为乐伎。显然，古人对薛涛乐伎的身份认定，较后人对薛涛妓女的认定，除了更接近事实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蜀人对薛涛这一身份的看法，值得后人肯定。我们从薛涛与享有盛名的元稹的诗赋往来，和与剑南节度使韦皋大将军的应酬，以及韦大将军的厚谊，即请荐中央政府授予薛涛的校书郎官衔等看到，薛涛的身份在当时，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身份。事实也是如此。薛涛既是韦大将军的座上宾，又是元大诗人的知己或恋人，晚年更是逍遥自在于浣花溪制作花笺。即便曾有过被韦大将军“处罚”到边地的经历，但正是这一经历，薛涛的《十离诗》才成为中国诗歌史上不可多得的组诗：既黍离凄婉又风情万种。

蜀人对待女性的态度，有一种超拔的意识。向前看，有新寡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私奔的佳话，薛涛就对前辈文君尊敬有加，如“卓氏长卿称士女，锦江玉垒献山川”；往后看，有花蕊夫人的99首宫词的绝妙好辞。如果把眼光再放开，编于成都的《花间集》，集中大量有关女性的词作，同样显现出了蜀人对女性的亲近与尊重。文君、薛涛、花蕊夫人，加上明季的黄峨，共称蜀中四大才女，为后世佳话。蜀地对女性和女性诗人的厚意，是不满男尊女卑史上的一桩值得书写、值得点赞的重大事件。

唐人是诗意的唐人，薛涛更是诗意的薛涛。薛涛坐拥浣花溪边，蒲叶满门，翰墨满室。用锦城遍地可拾的木芙蓉花，拌和清亮的浣花溪水，纤纤素手制作写信赋诗画画的花笺。旧日恋人元稹有“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寄赠薛涛》）相赠薛涛，而薛涛则以自制的花笺相寄“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寄旧诗与元微之》）。被韦大将军“流放”松州时，又以花笺写《十离诗》。其中《笔离手》中写道“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红笺”是薛涛的佳制，也是薛涛的至爱。

今天大工业时代和后工业时代，我们很难想象薛涛制笺时的劳作和在红笺上作画写诗的心境。但我们可以遥望那时浣花溪傍的美妙图景。西人十九世纪被称道的“诗意的栖居”，早在八世纪末九世纪初的成都，在成都的薛涛那里，就已经成为了现实。薛涛的花笺，即便不是中国造纸史上的首次，也是成都文化史的奇迹。或者说，薛涛笺和薛涛井，早已经成了成都的一个文化地标。而且是非常具有诗意、想象以及他地不可替代的文化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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