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向草堂寻诗情

乔小桥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诸葛亮与杜甫之间，我选择了诗。

我是在下午四点到达成都的，而且下榻处与杜甫草堂博物馆和武侯祠博物馆呈三角形分布，都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此前，我已经查询了两所博物馆的营业时间：下午六点闭馆，五点即停止进人。也就是说，我此次行程有且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机会可以进入其中一个地方，从而可以参观至六点钟离开。这让我原本哪怕是走马观花也要将两个地方都参观的计划落空。

武侯祠与杜甫草堂是成都极具代表性的两张文化名片。武侯祠是纪念诸葛亮的专祠，亦称孔明庙、诸葛祠、丞相祠。杜甫草堂是唐代大诗人杜甫流寓成都时的故居，杜甫先后在此居住近四年，创作诗歌240余首。

这是纪念我所敬仰的两位先贤的地方。

这是我初次成都之行都想拜谒的地方。

但是，因为时间关系，我只能二者选其一。选择瞻仰诸葛亮，就只能与杜甫擦肩；选择拜谒杜甫，就只能与诸葛亮错过。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这不只是因为诸葛亮与杜甫于成都早已经是无可替代的文化代言人，于我，一个读过几年书的后生，对这两人也可谓是神交已久，对此两处亦可谓心向往之久矣。

被杜甫赞叹“大名垂宇宙”的诸葛亮，作为三国时期蜀汉丞相，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他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从“功盖三分国”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可谓雄姿英发又英雄悲壮。

且不说“三顾茅庐”与“舌战群儒”的传奇，“草船借箭”与“空城计”的才略；且不说“火烧新野”与“赤壁鏖战”的激烈，“七擒孟获”与“六出祁山”的功过，作为文学家的诸葛亮，其千秋名篇《出师表》，亦为历代文人墨客和政治家所称颂。“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诸葛亮洞悉时局，以恳切委婉的言辞劝勉最高统治者要广开言路、严明赏罚、亲贤远佞，这在今天的治国理政中仍然有着积极的意义。而充满智慧与理性的《诫子书》，表达的则是诸葛亮对后人的殷殷教诲与无限期望，影响着无数代学人，成为后世历代学子修身立志的名篇。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理想的忠诚与智慧。丞相祠前，青史流芳，若不拜谒，此情何堪？

但相比诸葛亮纵横捭阖的快意人生，杜甫的一生，却是如此卑微而凄凉！

上天给了杜甫一个美好的开始，奈何却不肯让他善终。

上天给了杜甫一颗强大的内心，奈何却让他备受压抑。

得益于祖上的积累，杜甫在青少年时期享受着安稳富足的生活。“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并有志于“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及长，开始到吴越和齐鲁等地壮游，拓展了视野，开阔了心胸。“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展示出其浪漫主义情怀及才干与抱负。但从随后的洛阳应举不第和长安应试落第开始，杜甫便走向一条多舛的命途。“举进士不中第，困长安”，客居长安十年，杜甫仕途失意，郁郁不得志，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

“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安史之乱后，杜甫辗转入川，开始了与成都的一段短暂却遗韵千年的缘分。浣花溪畔，草堂清幽，算是战乱中难得的相对安定。尽管，他依然关怀着国家安危、人民疾苦；尽管，他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尽管，他慨叹“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但他所渴望的建功立业，他所期待的济世扬名，却总是不肯眷顾于他。

草堂留下的，只是他一字一血的千古绝唱。

公元770年，五十九岁的杜甫病逝。杜甫没能死在他理想的广厦，甚至连旧日那间草堂都不可得。写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他，孤独地死在一条在异乡漂零的破船上。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诗圣长已，诗史流长，既至草堂，不拜何堪？

诸葛亮不知有杜甫，杜甫对诸葛亮却倾慕神往并惺惺相惜。在丞相祠堂，面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前贤，杜甫在慨叹“长使英雄泪满襟”之际，自己又何尝不是长泪湿襟？在客蜀时期，杜甫写下了《蜀相》《咏怀古迹》和《八阵图》等多首怀念诸葛亮的诗篇，自己壮志未酬的心境亦跃然纸上。

杜甫去世几十年后，唐代又一文学大家韩愈独领文坛风骚，他对杜甫极为推崇：“独有工部称全美，当日诗人无拟论。”北宋文坛领袖苏轼对杜甫亦是赞赏有加：“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杜甫不仅在中国文学史上影响深远，其伟大成就更是享誉世界。二十世纪美国著名诗人、“旧金山诗歌复兴运动”的发起人肯尼斯·雷克斯罗斯更是坦诚地表示，他的诗歌毫无疑问地主要受到杜甫的影响。他认为杜甫是有史以来在史诗和戏剧以外的领域里最伟大的诗人，在某些方面杜甫甚至超过了莎士比亚和荷马，更加自然和亲切。

鲁迅先生对杜甫的评论与前人不同，彰显人性和亲民。他说：“我总觉得陶潜站得稍稍远一点，李白站得稍稍高一点，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还活在我们堆里似的。”

诸葛亮活着的时候居庙堂之高，而今依然被安放在高高的祠堂里。杜甫，从来就在民间，从来就活在我们堆里，那么，他今天一定还居住在那间草堂。

我还是去拜望杜甫吧！

不是因为诗和远方的浪漫，只是一场诗意的悲悯与凭吊。

（2020年9月16日，访川归后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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