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了一回书

书，是我的终生恋人。但是在我年少不懂事时，却偷了一回书，那是一本连环画——《铁道游击队》第五集，飞虎队打鬼子头儿岗村的故事。

那时，我正读中学，对包括连环画在内的所有文学类书籍如饥似渴，宁愿每顿都只用一勺油浇后的郫县豆瓣下饭，也要省下菜钱去买书。当时，很多曾被封杀的读物开始解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十本的老版连环画《铁道游击队》，封面彩印，一流水准的工笔线条画，令我爱不释手。但那时的书店就像吊胃口似的，总不一次性到齐，而是间断上货。我几乎天天都要去新华书店打探，终于买到了九本（中途因放假回家，错过了第五集《打岗村》）。看着那九本连环画整整齐齐码放在箱子里，我就像那个守财奴葛朗台老头，有事没事都要查看自己的箱子，心里美极了！别说去翻读，看一眼都是享受。

但毕竟少了一本，美中不足啊！

那时的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少年。缺书的这个烦恼，一直深深地折磨着我，有时连上课都不安心，老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凑足十本，成为完整的一套。

在尝试了其他手段，比如用本子或饼子交换等都无效的情况下，善良的我决定当一回小偷。

目标迅速确定，作案地点也踩好了，那就是出校门向东、老工商银行旁边的一个小人书摊！里面的小人书虽算不上琳琅满目（大部分都被翻阅得油迹斑斑，甚至缺头少尾），但应有尽有，租看价格一分或两分钱不等。老板娘是一个精瘦的中年妇女，语言不多，貌似和善——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她长得凶恶一点的话，我是不敢打此主意的。

但我毕竟是一个德艺双馨的文艺青年，竟然离经叛道要去偷书，如此重大的人生突变，必须要有理论支持，才会心安。于是，我反复研读了鲁迅先生的《孔乙己》，反复默诵“窃书不为偷”，由此获得了巨大的心理支撑，就义无反顾下手了。

实际的作案过程其实很简单：我装作去租读，故意挑选了一本其他的画本，这样老板娘后来即使发现《铁道游击队》第五集没有了，也不会怀疑到我；给钱时又故意将硬币掉到了地下，让老板娘俯身去找寻，我就利用这个机会，迅速拿起早侦查好了位置的第五集，将它重叠在选好的这一本之下。之后，待老板娘捡起那两分钱的硬币时，我早已得手。

很多年前我读到一篇小说，倍感温暖。大意是，一个青年在书店徘徊很久，那中年女店员主动关切询问。青年说：我当年趁你不注意时，在这里偷过一本书，阿姨对不起。女店员平静地说：没事，其实我知道。青年大惊：那你咋不抓住我？店员说：那时若抓住你，现在还有你的书在这里卖么？于是，这个已经成名的青年作家，在一个普通的书店工作人员面前，掉下了热泪。

今天，我向当年小人书摊的那位阿姨致歉，向依然还爱读书的人致敬。我很庆幸这一路，总有书香相伴。

□廖晓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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