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湾的四合院

□ 金勇（四川）

位于邛崃市高何镇毛河村的金家湾曾经有一个四合院，占地500多平方米，在当地及附近一带算得上规模较大、标准较高的一个院子，站在毛家河的公路桥及附近就能远远望见。这个四合院就是我们金家的老宅院，是我爷爷金文清、大奶奶金高氏花费很大精力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修建的，曾经也是金家在当地的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丰碑。

四合院建筑风格属于川西民居中式风格，木质结构、穿斗排列。四合院各边都是正三间带转角，方方正正，一楼一底，每间一进两屋。所有梁柱使用的木材，都非常考究，规格、形状、纹理几乎完全一致。梁柱、门窗、墙壁等都有龙凤等各种飞禽走兽的雕刻，工艺精湛，栩栩如生。四合院有进出的导引式龙门子，靠东边龙门子的路边，打有一口饮用水井。据现在仍然住在金家湾的亲房堂兄金光华三哥、亲房侄女婿胡天尚说，四合院建筑上有很多古诗词、历史故事雕刻。诸如杜牧的《清明》、贾岛的《寻隐者不遇》等。四合院中的大天井采用青石板铺装，十分恬静、优雅。

也算金家与新中国有缘。1935年，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转战至邛崃高何，宣传革命道理，扩大红军队伍。金家四合院有幸住了红军的一个连部，红军指战员受到金家的热情款待。也算金家为红军、为中国共产党、为新中国做了一点点微薄的贡献。

据我母亲杨绍英讲，当年，金家在爷爷、大奶奶的带领下，通过长期的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加上开木行，会经营、善管理，家庭经济情况比较殷实。有很多山地森林、大树，也有很多田产，日子过得比较宽裕、富足。修建金家湾四合院所用的木材，全部是在金家自己的山上严格挑选采伐的。

据幺爸金玉荣讲，金家湾的四合院雕龙画栋，费工费时，建设工期花了好几年。建设过程中，招待木工师傅、匠人喝酒都喝了几坛子。而且，这些酒都是爷爷自己用玉米烤的，醇香浓厚、酒性温和，非常好喝。在上梁那天，除了木工师傅，当地也来了许多亲戚朋友帮忙。作为四合院建设的重要时间节点，按照当地风俗照例举行了喜庆仪式。竖柱、上梁时，作为总指挥的掌脉师问：前面后面的人都准备好没有？立即有人（金玉聪，爷爷的亲侄子）扯起嗓子大声说：前面有人，后面没有人。也许是言者无意，现实却是爷爷金文清、大奶奶金高氏虽然修建了宽大、堂皇的四合院，家境殷实，但是，人到中年一直没有一个子女。随着时光的不断流逝，这使他们非常焦虑、哀伤与无奈。

这时，大奶奶金高氏站出来做主，托人给爷爷另外找了一个原籍邛崃县油榨乡大河坝的韩姓年轻女子，即后来的我奶奶金韩氏。奶奶金韩氏到金家后，很快于1925年、1927年、1929年，先后生下父亲金玉富、幺爸金玉荣、小姥子金玉波。金家香火总算没有断。

应该说，凭借宽敞、堂皇的四合院和殷实的经济基础，加上爷爷、大奶奶、奶奶的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开木行，会经营、善管理，金家应该有一个非常不错的生活环境。但是，在民国时期，金家湾一带匪患十分猖獗。金家人丁稀少，没有社会势力，更无政治力量，长期饱受各种邪恶势力的欺凌。虽然修建了宽大、堂皇的四合院，但是不敢在里面住人，怕年幼的子女被拉肥猪（绑票）。在我父亲和幺爸还年幼时，就不得已由奶奶领着，在邛崃火井中桥一带租房子住，一来躲避人祸，二来好安心读书学习。四合院形同摆设。

金家四合院在当地很有影响。记得1978年秋天，当时，我在邛崃县国营林场莫岗工区当知青。有一个原来我不认识的邛崃火井孙家湾的村民杨泽清（当年40岁左右），同另外两个村民，在莫岗工区的奇蚂荡搭工棚，挖香樟树根熬香樟油。他们和我认识后，很快就开始饶有兴趣地讲金家湾四合院的故事。杨泽清说，金家湾四合院的房子，修建时使用的木料，全部是在金家自己的山林中挑选砍伐的。因为所用木料太多，我爷爷很细致，在每根木料上都写了树木砍伐的具体年月日。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后，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大师作掌脉师，带了一大帮高徒。爷爷给掌脉师摆了一把太师椅，请掌脉师上座。然后，让工人师傅把一根根木料搬运出来，说明木料砍伐的具体时间，请问掌脉师每根木料生不生蛀虫，寄望四合院建成后永远健康使用延续。起初，掌脉师按照记载日期，非常认真地一一说了一部分木料要蛀，一部分不蛀。爷爷确定，凡是要蛀的木料一律弃之不用。这样下去，掌脉师看到许多上好的木料被浪费，很心痛。于是后来自作主张，凡是工人师傅搬运出来问蛀不蛀的，他都说，不蛀！不蛀！不蛀不蛀，以后就成为不住不住不住人。四合院修建得上好，却没有人住。

后来，爷爷病逝，金家一步步走向衰落。快到解放时，母亲审时度势，决定放弃四合院及其他大部分财产，全家都在火井中桥一带租房子住，主要依靠经商和小手工业劳动维持生计。

1949年后，金家的四合院成了公房，用作生产队的保管室，储放玉米、稻谷以及农具等。文革开始后，四合院又住了一部分成都知青和当地村民。

后来，母亲和幺爸看到四合院一天天败落，想起爷爷、大奶奶当年的节俭、艰辛、劳苦，经常以泪洗面，十分感伤。转而一想，当时说放弃，并没有具体说放弃的范围。按照土改政策，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房子住，而当时我们是长期租房子住。于是，多次找当时的公社干部，谈情况、谈理由，要求落实土改政策，分给我们一部分四合院的房子。最后，高何公社经反复研究终于同意我们可以要回四合院其中的三间房子，但是必须拆走。

1973年寒冷的冬天，我们和幺爸家一起回金家湾拆房子，一共拆走三间房子，两家人各分一间半。记得当时帮我们出力的，主要是我家婆屋的亲戚、老表等。木料由人力搬运到公路边后，使用两轮架架车运回火井。由于父亲已离世，当时就由母亲做主，我们撤回的房料给二姐金光惠、二姐夫张斯正用作火井新街84号住房建设使用。幺爸家拆回的房料，幺爸、幺婶确定由堂兄金光如二哥建房使用。

我们拆走四合院一部分后，加上年久失修、管理不善等多方面原因，金家四合院一步步更加破败、风雨飘摇。

2013年4月20日，紧邻高何的雅安芦山遭受7.0级强烈地震，给当地人民生命财产造成巨大的损失，高何也成了重灾区。金家四合院再遭重创，损失惨重。在当地政府领导下，高何镇等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灾后重建。原长期居住在金家湾的村民有不少因灾后重建，迁移到高何沙坝等地集中居住区住新居去了。金家湾的住户日渐稀少。2015年秋天，金家的四合院被彻底拆完，并进行了复耕。据当地人说，复耕时，金家湾有一部分人说我爷爷当年开木行，生意红火，那么多钱，应该在房基下埋有银元，所以，就叫开挖掘机的师傅好好地挖，挖银元。挖掘机师傅费力地挖了好一阵子，但仍然没有挖到银元。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五味杂陈，个中心酸难以言表。

在我的记忆中，幼年时，父母亲带我从火井回金家湾，我就去看过四合院。当时年幼，只是觉得院子很大、很宽。以后每次回金家湾，我几乎都要去看看，逐渐成为一种敬仰、一种情丝、一种缅怀。

现在，金家湾的四合院已经永远不在了。留下的，只是脑海中对金家湾四合院永远不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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