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的金马河 追踪 无奈的金马河

成都商报记者 蒋超 梁凡 邱峻峰

实习记者 吴晗 实习生 曹亚婷

实习摄影记者 鲍泰良

柔婉温顺的时候，金马河是天使；波涛怒吼的时候，金马河是魔鬼。没有办法，既然紫坪铺水库要养育成都平原，那么金马河也就注定了天使和魔鬼的宿命。金马河很无奈。

黄静对管理儿子很无奈，“河那么长，谁又能每天24小时跟着娃娃呢。”

政府部门很无奈，放水前都通知了，平时安全也很到位；

巡视人员很无奈：“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下（河）去了”；

村民们很无奈：“以后孙子长大了，先教他不下河，再教读书识字”。

……

救援·无奈

金马河沿途消防

6年里 打捞起20具尸体救起了200人

昨日，成都商报记者从金马河所途经的都江堰、温江、崇州、大邑和双流消防了解到，每年的6～8月，消防会参与数起金马河流域的水上救援。据成都消防人员介绍，80％被困事件都是因上游突然放水所致。

消防队时间 事件

成都消防 2006年至今共打捞出约20具尸体，营救了200余人

温江消防 2006年1月至今年7月救援出警67次，出动警力823人次，

营救被困人员88人，疏散被困人员8人

都江堰消防2007年至今年 接处警11起，营救了20人

崇州23中队 2009年至今报警有5起，全部是打捞尸体

大邑25中队 2010年7月5人被困在河中央，赶到时受困者已被救起

双流消防 一共打捞了3次尸体

劝阻·无奈

水情观察室巡视人员

劝人别下河 巡视人员很苦恼：

前脚刚走

他们后脚就下去了

泄洪功能导致金马河无常，成为事故频发重要原因。而根据政府部门的介绍，所有的措施都有。那么，究竟问题出在哪里？能否完全杜绝事故发生呢？昨日，成都商报记者选取了金马河在温江和双流的两段流域，沿河做了走访调查。

警示标识

最远几百米，就有警示标识

从温江永盛镇到和盛镇，再到崇州市的羊马镇，在总量近10公里的河段旁，警示牌最近的间隔50米左右，最远的有几百米。不过有些由于年代较为久远，红漆字已经斑驳，字迹需要努力辨认。要么被繁密的枝叶挡住，要么被河岸边茂盛的杂草遮掩，不易发现。而在双流县金桥镇金马河段，从金桥镇沿河向南行进两公里，三个警示标志，分别相隔半公里和一公里。

广播

高音喇叭经常坏 村民提议群发短信

永盛镇尚合村村民黄仁全告诉记者，高音喇叭的确有，但是经常坏，“经常都在修，修了没多久，又坏了。”而且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去听喇叭里面在说什么了。”有村民提出设想，沿河居民居住并不算集中，高音喇叭能够通知到的范围也不是很广，如果要想通知到位，是否可以群发手机预警短信呢。

宣传

电视滚动播 开会经常提

和盛镇玉河村4组村民张志清说，暑假期间，温江电视台都会滚动播报提示信息，“尤其提醒家长注意”。村里开会时，村干部们也会提到汛期注意不要下河的事情，但是很少会有人特别在意。“常年生活在河边，这些都是常识了，大家并不会觉得涨水很稀奇，所以也不会非常在意。”

巡查

巡查员大倒苦水：常被指责管闲事

温江区水务局一共设置了3个水情观察室。和盛段的观察范围是从陈家渡开始，到鲁家滩结束，全程8.5公里。这8.5公里，被分为四段，由四个人24小时负责巡查。

谢道贤说，其中下河的，主要包括游泳的，钓鱼的，野炊的，放牛的，捕捞的等。对于巡查人员，有严格的管理措施。观察室一共放了4个大功率高音喇叭和一些救生衣。老谢说，这是由于每年汛期与暑期重合，因此，汛期期间，“发现下河的人，并（把他们）喊起来”成为四位巡查员最主要的职责。而整个流程则是，紫坪铺水库要泄洪时，就打电话通知温江水务局（注：仅以温江为例），然后由温江水务局通知观察室站长，再由站长通知四位巡查员。“全部是手机对手机直接通知，（手机）24小时不能关机。”

说起每年汛期的工作，老谢大倒苦水，称工作其实并不好做。他说，首先是人手问题，虽然每个人分摊下来只是2公里的样子，但是经常“我们前脚走，他们后脚就下去了。”其次，有不少人经常骂他们多管闲事，老谢说，他还曾经遭到过人身威胁，对方称“要拖两车人来砍你。”第三就是汛期与暑期重合，“小娃娃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而且（小孩子）最不听招呼。”

村民·无奈

发生悲剧的沿岸村庄

金马河畔那些悲伤的村庄

2006年10月7日，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的下午，滔滔金马河水瞬间吞噬了温江区和盛镇玉河村的3个小孩，最大的12岁，最小的11岁。随后，一位救儿心切的父亲，再度跳入河水试图寻找，也消失在了湍急的水流里。

这一天，金马河夺走了这个村庄4个人的性命。

2011年4月17日，一个普通的周日下午，温江区永盛镇尚合村金马河岸边，在打完乒乓球后，两个不识水性的小伙伴跳下金马河滩上的水坑洗澡，结果，两人再也没能上岸。其中，一个12岁，一个10岁。

这一天，金马河夺走了这个村庄2个人的性命。

这只是悲伤的一部分，而且，也不是最后的悲伤。时间可以慢慢抚平伤痕，但无法彻底抹去亲人们内心的疼痛。昨日，成都商报记者再度回到这些村庄，找到这些家庭，感受他们的悲伤，也倾听他们的反思。

“我剪掉了儿子所有的照片，扔掉了所有的衣服”

讲述者：母亲，黄静，38岁

遇难者：儿子，张鑫瑜，12岁

处理完儿子的后事后，黄静剪掉了儿子生前所有的照片，然后和儿子的衣服、文具一起，用三轮车拉到金马河边，全部扔进了滚滚水流。“一张照片，一件衣服，都没有留……我怕看到这些。”

黄静的家，是一栋背靠金马河而建的两层小楼。站在黄家的后门口，就能远远看到金马河水奔涌而过。两者的直线距离，不过200米左右。黄静说，正是因为紧靠金马河，她和丈夫从小就对儿子看管严格，甚至连屋背后的鱼塘，他们都很少让儿子去。

但儿子出事，并不在家的周围，而是距离黄家几公里的一处在建的绿道旁边。从父母的角度而言，黄静觉得也很难说自己和丈夫没有尽到责任，毕竟“河那么长，谁又能每天24小时跟着娃娃呢。”

一年多的时间，还不能让黄静的心情完全平静。坐在自家屋檐下，提起儿子的生前旧事，这位母亲数度落下泪来，“他（儿子）真的是很乖。”

因为年龄的原因，黄静已经放弃了再生育的打算。这一年多来，她也再也没有去过河边。

“孙子出生，先不教字，先教：不能下河”

讲述者：爷爷，周志强，57岁

去世者：孙儿，周培汶，10岁

周志强至今还记得，一年前，孙儿出事的那天，是去年“开春后最热的一天”。那个四月，也是周志强活了几十年来，觉得“最难过的一个月，简直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

一年之后，儿子周涛的妻子彭凤梅已经再度怀孕，眼下正在成都市第五人民医院住院待产，预产期预计在本月20号左右。

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也不能完全冲抵周志强心中的哀伤。拿出厚厚一本相册，周志强一页一页地翻开，一张一张地介绍，“这是在蒲江照的”，“这是一家三口的合照”，“这是跟他奶奶一起。”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

他说，等到第二个孙儿出生以后，可以不先教认字读书，但是一定会先教安全常识，比如，“绝对不能下河”，甚至“绝对不让他靠近水边”。

“那两年，我经常梦到儿子，可他就是不跟我说话”

讲述者：父亲，张国术，43岁

去世者：儿子，张强，12岁

与张强同时出事的，一共是3个小孩。但张强是唯一一个至今遗体都没有打捞到的，也因此至今也没有坟墓。

张国术还记得，虽然在河边长大，但儿子生前不会游泳，也很怕水，“我带他去过两次河边，他都不敢下水。”

在儿子离开的头一两年，张国术经常都会梦到儿子，“但他就远远地站着，看着我，我怎么喊，他都好像听不到，也不跟我说话。”

“老四一家，一个人都没有了”

讲述者：三哥，张志清，43岁

去世者：四弟，张志全，35岁，侄儿，张杰鑫，11岁

张家老四的房子，如今由张家老父亲和老母亲住着。而此前住在里面的一家三口，如今一位都不在了。

张志清回忆，侄儿张杰鑫被河水冲走后，老四救儿心切，想跳下河亲自寻找，结果，父子俩双双命陨金马河。

这位同样在金马河边长大的汉子，对金马河河水突涨时的厉害非常了解。“手一举，就没人了。水底下的石头，冲得到处翻滚，哗啦啦地响。”

管理·无奈

都江堰灌区管理局

开闸泄洪 三种方式通知下游

都江堰灌区管理局供水处副处长徐兴文介绍，金马河是重要的泄洪河道，起于都江堰“鱼嘴”，止于新津，全长70多公里。此前，金马河的河水属于天然来水，水量较小。2006年年底，紫坪铺水电站投入使用，此后，金马河的来水主要是水库蓄水。

金马河安全泄流管理体系（如下图）

当来水量超过都江堰内江6条干渠的设计流量600立方米/每秒时，多余的水就要通过金马河排走。

当紫坪铺的流量超过1000立方米/每秒时，就将开闸泄洪，也会通知下游。

1、每天晚上，紫坪铺水电站会将次日的水量通过传真的方式，传达给下游区市县及单位。

2、在开闸泄洪前3小时，紫坪铺水电站也会通过传真传递书面通知。

3、对于突然涨水的情况，紫坪铺水电站会电话通知下游区市县及单位。

记者调查：流量讯息15分钟送达

那么，整个系统上传下达是否畅通？从放水到下游接到通知，究竟要多长时间？前晚，成都商报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一般来讲，从紫坪铺水电站发出的讯息，在15分钟之内就会由金马河沿岸的区市县及单位传达下去。而紫坪铺水电站的来水，需要3个多小时才会流到温江。

6时40分：紫坪铺水电站统计了次日的放水流量，传真给金马河下游的区市县及单位。

6时48分：温江防汛办收到了紫坪铺水电站发来的传真。

随即：防汛办工作人员打电话，将此传达给辖区金马河沿岸的镇政府、企业及施工单位。

7时许：温江万春镇防汛工作人员接到防汛办电话，得知次日金马河的流量。“过流750立方米/每秒，和前几日基本持平。”根据此情况，防汛办不会进行挨家挨户的通知，但若是金马河流量突然升高，则将通过广播进行通知。

自认水性好不听劝告 下河游玩酿悲剧

即便金马河下游的区市县和单位加强了宣传，但悲剧每年都会发生。对此，徐兴文也很无奈，“很多人认为放水是我们不对，但事前我们都进行通知了的”。徐兴文分析，发生悲剧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

一、金马河是四川省重要的泄洪河道。“这是最重要的原因。”徐兴文说，汛期来临，其余河道水量也会上涨，但相对来说水量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而泄洪河道流量波动可能比较大，这就很可能造成河水突涨，人员被困甚至失踪。

二、下河玩耍的人员，大多是年轻人或外地人，不熟悉金马河的水性。“住在河边的大都晓得，金马河不能下去耍。”这让他们的宣传很无力。

三、还有不少本地人，自认为水性较好，也喜欢下河游玩，并且不听巡河队员的劝阻，这也容易造成人员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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