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生姿“古榕梦”

□陆明翔

村东头这棵古老的榕树历经几多风雨，身上镌刻下多少个年轮，丰屯人谁也说不清楚。向村子里岁数最大的老者问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也茫茫然说，小时候看到这棵榕树，就这个样子了。

但最近这几天，村里村外都这么传，丰屯村东头的这棵古榕树，竟然开出了百年不遇的榕花。来了好几拨人，在古榕树周遭转了几圈，往蓊郁的树冠上望了又望，却没有看到所要看的。丰屯人狡黠地眨了眨眼，坦然淡定地告诉到访者，那么容易就能见到榕花么！没有肯定榕花已然开了，也没有说榕花没有开。

于是，丰屯的古榕开花便成了谜。驮堪乡南岭村丰屯前路边的这棵古榕树，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造访过，并多次在树下徘徊踟蹰。但不是有什么目的，而是，下乡腻了，无所事事，便在古榕树下，漫无边际地绕来绕去。丰屯的古榕粗犷的躯干，虬枝虬桠，葳蕤厚实，在古榕树下或站或坐，莫名的庄严和肃穆便油然而生。这是古榕沧海桑田自我生成的“磁场”。丰屯的古榕其实就这么古朴地站在村东头，宁静、安详、豁达。它就站在石井旁，与丰屯人昼夜意会，息息相关；它就站在老屋后，与斑驳和粗陋的泥墙，与不知年岁的旧砖残瓦同沐风雨，荣枯与共……

丰屯的古榕与所有村庄的古榕几乎没有二致。它曾是古老村落的一个标示，曾是村里人永远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神话，曾是村子里三姑六婆，鸡零狗碎茶余饭后谈资的荟萃之处。一棵古榕就是一个村庄的古老传说。丰屯的古榕春泼一地绿萌，夏撒一树蝉鸣。有月亮的夜晚，恰巧碰上孩子们不上学的时候，古榕树下便接连不断地演绎着嬉戏追逐和天真烂漫的美丽画面。

突然间，丰屯的古榕树有了很浪漫的传奇。它的动人和神奇源于村子里的一个人。

“六一”儿童节午休时，我前后接了几个电话。内容惊人的一致，都是口气颇为关切地问询：“你认识农生文吗？”均让我无法即刻予以回答。因为，这句问话赋予太丰富的涵蕴。作为天等人，农生文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老乡我不知道，枉为了，此其一。作为新任来宾市委书记的农生文这几天在县里，直至市里都是正能量满满的“大新闻人”，原来不知晓尚情有可原，可过了这么多天，也应该识趣地主动把这门功课补上了，此其二。关键是第三点，天等籍精英，我竟然一无所知，这似乎以铁一般的事实印证了我的孤陋寡闻和不可救药。经了一番闪电般地斟酌，我便一概地这么予以回答：“认识啊，天等人有谁不认识农生文啊！”这句答复回旋的空间太大了，完全可以“升降三叉戟飞机”。你问我认识潘基文吗？当然认识了，联合国秘书长，地球人都认得他。但要命是省略去了的后半句话：可他不认识我！

因为农生文话题的出现，丰屯古榕树开花之谜自然也就有了谜底。

农生文作为广西民政厅副厅长的时候，没有人抽空去考究他老家丰屯的那棵古榕树；农生文作为钦州市委副书记的时候，没有人拨冗去回顾他读书时的艰难岁月，更没有人去追忆他初中时就父母双亡，全班唯独一个人穿着自纺土布，连解放鞋都没有穿的辛酸过往。在农生文担任来宾市委书记的那一刻起，他的那些同学，那些当年的老师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农生文走过了常人难于想像的苦难岁月。当年高考时，农生文虽然考的是理科，但是英语的会话水平和能力比文科生，甚至比考英语专业的考生都强很多。当年，农生文考取华中师范大学地理系，后又考取中国科学院测量与地球物理研究所自然地理专业硕士研究生。这些历史印记，许多同学都知道，可这时候，又有人刻意翻新一番，似乎以此佐证如今的市委书记，昔时的不同凡响。

回忆往往会让曾经的苦难披上一层浪漫的纱幔，但彼时身临其境和煎熬其中的人，往往绝对不会有诸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累其肌肤，劳其筋骨”的励志心态。在果腹成为大患的生死存亡关头，一切的大任似乎和身在其中的人没有丝毫的关联度。

仰望不是天生，所处位置所致；匍匐不是体位，心理侏儒造成。人们在仰望星空时，第一的心态不是拷问星空里的这些星体何以能发出如此光亮，而是首先赋予星空以一个神奇的境地。

贫瘠的岁月何以滋养出这么一棵宽厚葱郁且坚韧挺拔的古榕！犹如同样的粮草，喂了小牲口，成就了一牯牯壮硕的水牛；喂了石猪，再浪费几年粮食也就这么个体重。丰屯的古榕树就是一把绿色的大伞，夏日里为村里人撑起一片厚重浓荫的同时，冬日里也为人们遮挡着料峭的冷风。更重要的是，在漆黑的夜晚里，古榕树上闪闪律动的萤火虫，在一些人看来，这是生命的一种灵犀，是瑰丽世界的一个景致。而在农生文看来，那是醒着的世界，虽然阳光已然照耀不到，但是，那处处荧火，似乎在照亮着自己的心，警示着，不要懈怠，不能贪玩，只争朝夕。而在缺失双亲呵护的孤儿看来，那闪亮着的萤光，犹似父母那双双殷切期盼的眼睛在注视着他，激励着他，不让农生文有丝毫的懒散。在古榕树宽松而深重的梦的怀抱里，在坎坎坷坷的跋涉的过程中，农生文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一个在平平仄仄中吟诵不停的梦，一个青春盎然的梦，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于是，在缺吃少穿，父爱母爱缺失的七个兄弟姐妹中，农生文脱颖而出。于是，在那么多同学里面，执着而坚忍的农生文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又一步。

出身不能选择，同样，命运也不能选择。如果，农生文立志从政，那么，一定不会就读华中师范大学的地理专业，更不再浪费几年的宝贵时光去攻读中国科学院的研究生。农生文如今的从政，与当初的志向，似乎有些“栽花插柳”的意味。

古榕树在飘泊的岁月里飘摇的时候，很难有人去关注它的模样。村东头的古榕树，西山头的蔓陀螺，才懒得有人去搭理。现在，丰屯突然间出了这么一个风云人物，古榕树便老树逢春，枝桠生姿。但是，这也无法褪去古榕那固有而横亘的姿势。

古榕就是这样，再大的学者和官员，再怎么与古榕渐行渐远，再怎么步履越来越匆匆，却永远也不会走出她的怀抱。古榕就是这样，你贫困的时候，她不会冷落你；你风光了，她仍这么“等闲般”迎接你，或许只是稍稍额手相庆。你可以将当年的悲伤留下，古榕会用百余年的掌故替你消费；你可以在这里恣肆快意一番，古榕会用朴实而博大的胸怀为你会意一笑。可是你一定无论如何忘怀不了，正值豆蔻年华，抬父亲棺材出屋，你年弱无力，虽两只小手伸出来，却只仅仅似乎撑住了棺材的一小角，是村里的大叔大哥们一声号令：“起！孩子，想哭的，你就哭吧，你爸最后一次在身边听着。”农生文眼里流淌着的那一颗颗眼泪，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被风干。

故乡是一个人一辈子无法逾越的地方。于是，故乡又一次因了农生文被烘培一番。笔者就心生感慨，同一辖区内的另一个县，出了那么多的省部级高官，学界出了那么多璀璨的星星，却少有人经常提及，更没有同乡人因此拿来炫耀。天等籍里出了个市委书记，如同超市里的紧俏商品，不需吆喝，却屡屡脱销。天等县驮堪乡，出了个省部级领导之后，现今又出了个正厅级的市委书记。犹似山弄里的一枝奇葩，荒漠中的一汪清泉，美丽而神奇的同时，弥足珍贵。

可是，故乡并不是圆梦的处所，故乡只是魂灵曾经和永远的栖居地。成就梦想的是人的志向。志向，给了一个人不断超越自我的动力和理由，因为，人生来不仅仅只是为了谷底的仰望，也赋予你登山攀巅、极目万象的权利。志向，不是生命的奢侈品，而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一个人没有了志向，便与行尸走肉无异。有了志向，还要为志向插上奋飞的翅膀，有了翅膀的志向，便犹如有了将你稳稳送向胜利彼岸的天使。

成功和快乐历来不缺观众。但是，故乡摇曳的古榕，并无意界定谁是成功者，谁是失败者。好好地活着，就是做人方面的成功！故乡的古榕像慈母，无比宽厚地对待远近的乡亲，平凡和不平凡的村里人。像野草一样活着，像古榕一般淡定，像翠竹一往飘逸，这就是故乡对村里所有人的诫勉。古榕树的呵护、荫庇和滋润，成全和成就了村里的所有人。古榕树的葱绿和坚韧，不屈和尊严，离不开躯躯干干，枝枝枝叶，正因了这些不事张扬的一枝一叶，才造就了古榕树的不老传说。只是，古榕树悠长而缓慢的摇曳里，因为农生文又多了一份韵律，一缕深情，一爿清幽和一注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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