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州河之痛

□谭洪 本报记者 杜晓辉

以前，刘斌每天下午邀约朋友在门市前玩扑克，直到妻子电话通知“儿子到家了，就等你回来吃晚饭”，他才关门回家。如今，刘斌不会再约朋友来门市前玩扑克，也不会等妻子打电话通知才回家吃饭，他想早些回家陪伴妻子回忆儿子从小到大的模样，一起承受中年丧失独子的悲痛煎熬。

7月11日，气候炎热。那天下午5点半，民警在小河嘴河段核实到一名游泳不幸溺水身亡的年轻男子身份后，民警拨通了刘斌的手机。从那时起，刘斌夫妇的生活被完全打乱。

今年5月至今，8人游泳溺水身亡，5人失足溺水身亡，4人翻船溺水身亡，3人游泳溺水获救。这组数据非达州各市、县、区统计而出，是由一个叫“达州蓝天救援队”的民间公益组织统计的，所以数据不一定详实，但能肯定短短3个月内有8人因游泳溺水身亡，而刘斌没想到19岁的儿子把他和这样一组数据扯上关系。

昨日中午12点半，就在记者写稿时，州河石龙溪段再发悲剧，一名16岁男孩与8个朋友邀约到北外石龙溪游泳玩耍，不慎溺水身亡。

遇难者年龄最大21岁

“达州蓝天救援队2015年夏季水上救援统计表”上注有：日期、地点、救援内容、出队人数、打捞结果。“救援内容”一栏详细记录了何时接到市民求援，救援队员何时到场，又是何时成功打捞起遇难者遗体。

“到目前为止，每起救援行动都是成功的。”段庆忠话音刚落，他顺手指了墙上的锦旗，又接着说“每面锦旗的背后，都有一个家庭痛失了亲人。”

段庆忠有两个身份，第一个身份是通川区二小的保安，第二个身份是“达州蓝天救援队”水上打捞队员。两个身份相比较，他认为保安工作收入不高，但足够养活自己。至于公益救援队员身份，给他提供了帮助更多陌生人的机会。

“从5月至今，我们打捞起的遇难者中，年龄最小的只有7岁，最大的也才21岁。游泳溺水的遇难者年纪大多在15岁到20岁之间，全都是男性。”段庆忠称，每次赶到现场，见到遇难者亲属无比悲痛的场景，他都心如刀绞。为方便打捞工作的开展劝导对方暂离现场后，他趁机给亲朋打电话“汇报”自己眼下在做什么，目的是给电话那头的人提个醒，他不愿同类悲剧再次上演。

7月11日晚7点35分，段庆忠接到救援队通知获悉，一名遇难者的父亲向救援队电话求助，他和队友立即集结赶到现场。“民警已经在现场，大家听说遇难的是一名19岁的男生，都长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能是受了已经连续打捞起多具游泳溺水身亡遇难者遗体的影响。”

“他怎么想起要下河？”

救援队员轮流乘救援艇使用设备搜寻水下遇难者遗体方位期间，岸边的段庆忠见到一名中年男子手拿白布到场，“我认出他是老刘，问他来河边做啥子，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意识到被打捞的人是老刘的儿子刘健。”接下来，段庆忠陪刘斌说了一会儿话，内容和他之前面对其他遇难者亲属说的一样：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不能让你老婆伤心病倒，所以你这个时候一定要挺住……

搜寻工作仍在继续，刘健的大舅妈闻讯匆忙赶到现场，通过刘斌核实到刘健和两个朋友在小河嘴河段玩耍期间，刘斌下河游泳遭遇不幸是事实，她昏厥倒地。当晚11点40分，救援队员将刘健的遗体成功打捞上岸。

事件发生后，刘斌夫妇想弄清楚，“他怎么想起要下河？”刘斌回忆称，“去年，我和儿子去泰国耍时，他下水呛了几口水，就没敢再下去。所以我觉得他独自下水的可能性很小。”刘斌找过儿子那两个朋友询问，对方均称事发期间，他们在岸上。“我们当着他们家人表态，不要他们两家赔一分钱，我们只想了解真相。”刘健两个朋友的答复还是完全一致，刘斌夫妇又提出一个疑问，据他了解下午3点半发生事件，为什么接近5点半才报警？可惜刘斌最终只能猜测是“他们被吓着了”。

“前不久，他们其中一个透露了些情况，和我们分析的差不多。哎！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不会找他们两家说什么。”让刘斌感到欣慰的是，儿子很多朋友他以前都没见过，现在儿子的朋友经常到门市陪他，还称他们夫妻为干爹干妈。

挥之不去的痛苦思念

刘健刚离开那几天，刘斌有时早上听到妻子在喊：“斌斌，莫忘了吃早饭，不吃早饭对胃不好”。他晓得妻子以前早上必会对儿子说这样的话，从而也清楚妻子短时间内很难从痛失儿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刘斌每次见到妻子替儿子整理房间，或是听到妻子又无意间喊出儿子乳名时，他都先背着妻子擦干眼泪，再去安慰妻子。

刘斌坦言，刘健读书时成绩不是特别好，他高中毕业进入社会后，因为性情直率结识了很多朋友。在刘斌曾替儿子绘制的人生蓝图中，第一步是希望儿子参军入伍，“我想他先去部队磨练几年，变得老练一点，对他今后有好处。出事的前一天，我给他说了参军的事，他非常高兴。”可如今刘健已经离开，刘斌想看到儿子第一次穿军装的模样，他只有靠想象了。

以前，刘斌下午习惯邀约两三个朋友在门市前玩扑克打发时间，直到妻子打来电话通知儿子已经回家，他才关门市回家吃晚饭。自从儿子走后，他再没在门市前玩扑克，时间一到下午5点，他就想早些回到家，因为他担心妻子思念儿子出事。“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她还经常把儿子的相册捧在手里反复翻看。”刘斌称，不想妻子今后捧着儿子的照片过完下半辈子，他经常开导妻子，但是每次自己的情绪也会受到妻子的影响，那些有关儿子成长的记忆，像放幻灯片似的在脑海里不停闪现，“有他第一次叫爸爸和妈妈的，有他小时候玩泥巴的，还有他15岁时每天放学回家硬要坐在我腿上的，哎呀！实在太多太多了。”刘斌禁不住思念儿子，和妻子一起整理对儿子的记忆碎片，这个过程犹如恢复磁盘数据，最终碎片被串成儿子第一次半夜发高烧、第一天上幼儿园、玩鞭炮险些炸伤手的一个个故事。

“预计在9月底以前搬家。”前不久，有亲属不愿刘斌夫妇长久沉浸于中年丧子的悲痛中，建议他们搬家。刘斌心想搬家能避免自己和妻子睹物思人，有助于他们早日脱离痛苦，他决定近期搬到南城居住。

一时之兴伤害亲属

“达州蓝天救援队2015年夏季水上救援统计表”中，有3人游泳溺水获救。20岁的陈俊接受采访期间，他为自己身处险境被及时救援感到庆幸，称事后多次回想起那惊恐绝望的处境，手心脚心立即一阵发凉。

7月28日，陈俊下午3点多钟和朋友王军骑摩托车到小河嘴河段水域游泳，一个多小时后因有急事二人返程。当天下午近6点钟，陈俊又和王军骑摩托车回到小河嘴游泳，但他这次下水后理解到什么是“善泳者溺于水”。

“突然游不动了，头一回发现水很可怕。”陈俊讲述在河中，虽然手在拼命划水，脚在奋力蹬水，还是感觉自己在往下沉。“大脑意识清楚得很，起初除了恐惧，没想到家人和朋友，或者有什么事，心头只明白要遭了。后来，才想起呼救。”在陈俊喊出第一声“救命”后，距离最近的王军赶紧游向陈俊，并替他呼救，正好“达州蓝天救援队”一艘救援舟在附近水域为游泳市民安全巡航。获救上岸的陈俊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咳痰有血，他被快速送入达县人民医院接受救治。

陈俊自称宣汉县人，从小喜欢游泳，自认为水性还可以，而10天前游泳溺水的经历，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亲朋都说他的溺水经历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7月28日，同样在小河嘴水域，还有两名游泳溺水男子获救，这些在陈俊接受采访前，他还不知情。记者告知他近期已经有8人游泳溺水身亡，他称“以后不下河了，再想游泳就去游泳池，免得整出事情给亲人造成伤害。”

视警示牌如无物

每逢夏季，石龙溪水域、肖公庙水域、小河嘴水域、罗江渡口附近被一些市民视为四大天然“游泳池”。为了游泳消暑，有的家庭成员齐上阵，汽车霸占公路现象十分严重。8月2日下午，记者在石龙溪就见到本不宽阔的公路两边停了近百辆汽车，石龙溪社区设在公路边呼吁“珍惜宝贵生命，请勿下河游泳”的警示牌赫然醒目，却被市民完全忽视。

为什么不去游泳池，宁可拖家带口冒险下河？记者在河边随机采访30位市民发现，游泳池的卫生问题和游泳票价格偏高，是这些市民选择不去游泳池的两个主要因素。当问及下河前是否见过公路边的警示牌，多数市民对自己的水性很自信，表示携带的游泳圈足够保障安全。少数市民则表示，不会涉足深水区，只在靠近岸边的水中玩耍，游泳圈都用不上，这些市民是不会游泳的，或是刚学习游泳的。也有市民表示，如要减少游泳溺水身亡悲剧的上演，除非有相关部门出台硬性措施，比如指派专人劝导结合罚款。

在“达州蓝天救援队”5月至今水上救援数据中，游泳溺水不幸的遇难者年龄分别是：7岁、11岁、15岁，17岁、17岁、19岁、20岁、21岁、16岁，从中不难看出有6名未成年人，他们正值花季，缺少社会经验和判断力，或许这就是他们鲜活生命被河水夺走的原因之一，值得引起重视和深思。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斌、刘健、陈俊、王军均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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