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汉彩云路

□綦国瑞天上有彩云，朝阳初升，彩云如绵，让人陶醉；夕阳西下，霞光万道，沁入心脾，几近痴迷。能够身入彩霞，该是多么美妙，但总不可得。有时突发奇想，如果这彩云在地上不就走进去了吗？

没成想，在川西的广汉市，真的就走进了地上的彩云。

古历十月，在我的家乡已是秋风萧萧，落叶遍地，在川西平原的广汉大地，一株株、一行行芙蓉花开得正艳，拳头大的花朵，像是合起的手掌，一朵朵花儿从下端的粉红逐步加深为顶端的浓浓的艳红，真像是粉嫩的女儿脸。这无数的芙蓉花儿，开出了四川的富饶美丽，开出了川西的雍容华贵，也再造了一个冬节里春天的妩媚。

广汉是著名的三国名城雒城，庞统遇难的落凤坡就在此处，也曾称为汉州，唐代名相房琯曾在此做知州。现在是一繁华的都会，更是一片改革开放的热土，他们冲破旧体制，率先摘掉人民公社牌子的骇世之举，不但在宪法里得到认可，那惊天的声响至今还在神州大地发出凫凫余响。

历史不能重塑，也不能遗忘，正是为了重温那些石破天惊的日子，我的德阳好友蒋大海邀我参加了《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散文家走进广汉采风活动》，这才让我有了走进地上彩云的难忘经历，有了品尝川西美丽乡村的滋味，有了思考美丽乡村建设应有内涵的机会。

中巴车沿着广汉的青白江溯江而上，很快进入南部丘区，这是当地人的称呼，在我这北方人看来，与平原相差无几。是坦荡无垠的川西大平原惯出了他们对于地形的挑剔，稍高于平地的便是丘陵了。满山满坡的绿涌进车窗，薄薄的纱帘便轻轻地打在脸上，那清爽的泥土气也就溢满了鼻腔。

不知不觉车子已轻轻地开进了绿树丛中，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果树林，“吱”地一声，车子停在了林边的田间路前。哎哟，这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田间路啊，路有约三米宽，是水泥铺成，它的与众不同处是水泥竟是粉红色的，两边是用油漆涂出的约十公分的白边。路面在绿林的呵护下，看去是那么滋润、平整，像是一件艺术品。不急不燥的冬阳照在上面，放射出多情又温柔的光泽，似乎是在不事张扬地欢迎我们这些远来的客人。这路在脚下不断变幻着颜色，一段路是绿色的，一段路又是黄色的，再一段路又是蓝色的。这多么像是天上的五彩云霞飘落在林间，这又多么像是五彩的蜀锦一段段铺展在田野。走在上面，我恍惚感觉就如走进了天上的彩云，那个曾有的飞上彩云的梦想，竟在这里成为现实。一群来客上至八旬作家下至妙龄男女，都像孩子似的在路面上欢快地奔走。他们大概也像我一样找到了飞驰彩云间的感觉吧。

这是一条五彩的路，更是一条神奇的路，顺着路的牵引，在我们面前展露了一幅幅神奇的图画：一棵棵的柚子树如同一个个充满生命力的少妇，一片片油绿的叶子构勒出她们丰满的身材，一个个挂满枝条的柚子，像是她们孕育出的婴儿，个个都有排球大。一棵棵的橘子树更不示弱，挂在树枝的密密麻麻的橘子，呈现鲜嫩的橘红，让人想到北方灯笼一样挂满树枝的柿子。路旁不断可以见到被柚树和橘树环绕的房子。房子都很漂亮，有的是弥漫着南方因子的平房，有的是别墅式的二层小楼房，楼房大都色彩鲜艳，洋气又雅致。房前都有一块平地，主人有的在上边开起了露天的茶楼，有的干脆直接摆上了自产的柚子和橘子，开起了路边商场。在一长串的货摊后边，摆摊人或泡一壶茶，慢啜细品，或是几个人凑在一起打着麻将，似乎并不在意销售的多少。绿树彩路，洋楼红橘，耳边有翠鸟啾鸣，口中有香茗品尝，乐中其中，悠在其中，一幅多么迷人的美丽乡村图啊。主人告知这是广汉松林镇沙田村，我这个农村出身的人，总在想，美丽乡村不但要有靓丽的面容，更要有坚实的体魄。只有有了能够生财的门路，生产的手段，才能让美丽的乡村美丽永驻啊。在慢走细问中，我终于明白，这五彩路扮靓了村容村貌，更支撑了沙田村的产业，一条五彩路让农民、农业走出去了，也让外边的人走进来了。过去这里交通闭塞，由于成熟的水果不能及时外运，常常是丰产不丰收。有了这五彩路货流通畅，当天就能进入超市。这五彩路营造的优美的环境，更是发着芳香的迷人蛋糕，城里人、外省人嗅着香味涌来了。现在几乎是家家办起了农家乐。我抬脚走进一家农户，是一座欧式二层小楼，外墙是雅致的米黄色，内里的设施可与星级宾馆媲美，华丽的窗帘，高贵的富贵红的楼梯，空调、抽水马桶应有尽有。楼外大棚下，摆着十几张茶桌，里面坐满了游客。这家的主人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我问起他们的收入，他们笑得合不拢嘴，但始终不肯说，旁边的来客说，我们这些人这次就能留下上千元，你想想他一年能挣多少钱了。再仔细看看家家门前的摊位也十分丰富，柚子、橘子、野菊花、芋头、山药，鸡蛋，琳琅满目。一条五彩路让产地变成销地，让产品变成商品，让农人变成商人，足不出户就赚到大把票子，想想是多么快意啊。同摊主攀谈，方知这里是“四季旺”，春天外地人来这里赏桃花，村民卖樱桃，枇杷；夏天游客来避暑，村民卖桃子、李子、葡萄；秋天再卖梨子、苹果、柿子；冬天又有桔子、柚子摆上摊位。四季都是生财的好时光。

五彩路是村民的致富路，它是游走在果林间的一条金波闪闪的小河，把金钱、富足和欢乐送到家家户户。有着这样坚实经济支撑的美丽乡村是会越来越美丽的。

在脚踏五锦的行走中，一行人不约而同地被路边的一家特殊人家所吸引，门楣掩映在绿柚红橘中，门口挂着一块醒目的蓝色木牌子，上书“净庐”两个大字。这是一座充满了历史的沧桑又有着无穷时尚的文化书院。院里安放着怪异的朽木，磨损的石臼，熏黑的马灯，还有旧农具，老戏袍，古老的烤箱上的肉串冒出诱人的香气，让人们勾起了对往昔的念想；猪圈改成的书吧，隐藏在庭院深处的茅草屋改成的酒吧，在一处空房子里改成的上下二层的包间，无不折射出房主的现代意识。

正在大家赞叹间，外面走进一个人，中等身材，戴一顶灰色鸭舌帽，穿一件黑色加克衫，两只眼睛不大，却显得特别有神，全身透着灵动的文人气。一个精干的中年人介绍说，这就是净庐主人喻昌波先生。而幽默的喻先生则对我们说这就是当年支持他办工作室的镇党委宋书记，现在已在另外的乡镇工作，今天是特邀他来接待大家的。

一行人在那间不大的弥漫着果树香的酒吧里坐下，著名作家石英微笑着让他们谈谈当时的过程。

先开口的是老喻：三年前，我回来探家，那时我正在大理做文化产业。宋书记知道我是个文化人，这几年在外地搞得名气很大。他专门找到我，一杯茶还没喝完，就急着亮底牌。他说，美丽乡村建设，不但要美在外表，更要美在内心，要让农民时时快乐，感受到幸福生活，可富裕起来的农村依然缺乏丰富的文化生活，这是我的一块心病。他告诉我，他找了好多人来帮助做这件事，但往往是出出主意就走了，或者画幅画、写幅字就走，虽然有一时的热闹，但并没有实际的作用。他希望我留下来。书记立志改变农村文化现状和求贤若渴的心情让我感动。当年我离家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家乡穷得没有一点希望，仿佛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现在家乡五彩铺地，到处是希望的田野，我也有了在家乡为父老乡亲干一番事业的萌动。

可当书记问我是否留下时，我又舍不得外边的一片天地。

书记看出了我眼睛中的犹豫，他说：“要干，就要搬回家，沉下身，扎下根，你之前来了几个人，我都没用他们，因为他们不愿住下来。农村需要实干的人，需要真为农民想，真为农民干的傻人。”

听到这里，书记笑着接过话头：我的这番掏肝掏肺的话，打动了这个性情中的文化人，他停了在大理的生意，带老婆回来了。开始创业很难，找个房子都难，正好有个五保户去世，他就把房子租下来，开始是夫妻俩单打独斗，他赔上老本，把自己的才智、影响和在文化界的人脉都动员到极致，他记住了我的话，让农民生活的更有文化，过得更幸福、更快乐。

“你是我的后台老板，没有你的倾力相助，哪有今天。”老喻的声音高起来。

宋书记不愿老喻说自己，他抢过话头，满含真诚和敬意叙说着老喻的功绩。不经意间形成一个激情的大排笔：

“他把优秀的文化基因激活了。松林镇一带，自古就有春节摆宴相聚的习俗，他走家串户，每逢春节把四邻八乡的乡亲招呼起来聚餐，比菜艺，谈丰收，交朋友，每到此时全镇的人都争着参加这个盛大的宴会，酒席桌摆满了街，笑声乐翻了天。现在成已为吸引游客参加的‘九大碗’品牌。有个画家把这盛况画成10米长卷，让人如临其境。”

“他利用果林的优美环境，在树间创办‘地摊节’，还叫‘自嗨节’。这节‘潮’得狠，村里男女老少都可以自带产品参加。他还运用自己在文化界的名气，在网上发布消息，吸引了全国各地不少热心人加入。地摊节上，有卖农产品的，有卖工业品的，也有卖各种杂耍玩具的，还有卖点子的，真是五花八门，花样百出。节日这几天里，全村出动，人人参与，林间树下，花香扑鼻，蜜蜂嗡嗡，货物琳琅满目，笑脸胜似桃花，田边地头的农民个个乐得像孩子，忘记了年龄，连九十岁的老妪也乐得像小孩子一样。”

“他把一座旧仓库改成大食堂，就在这座简陋的房子里，还经常举办各种论坛。各方神圣的到来，让村民们大开眼界。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墙壁上还悬挂着广汉‘智绘乡村’建设研讨会的大横幅。”

“他创办的书吧、夜校更是村民们常常光顾的地方，开始村里是向他要房租的，现在人们看到他给村里带来的快乐和效益，不但房租不要了，还经常自发地给他捐助老家具、老农具，工作室成了名副其实地农村博物馆和文化聚集地了。”

书记最后说：“他做这些活动虽然也有小小的收入，但同在大理的大笔进项相比，可真不是一回事，至今成本还没有收回呢。但老喻看到农民欢乐的笑容，就有一种成就感。”

书记当着大家的面，开老喻的玩笑，说他就是傻子。老喻只管嘿嘿地笑。

大家听得动容，不断地点赞和鼓掌。窗外的香风阵阵吹进来，不知是跑来为他俩助威还是为他俩做证。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的心中形成一个清晰概念：环境美，生财有道，文化丰富，这才是美丽乡村建设不可或缺的因素啊。

原本我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位宋书记，在听了他们的对话后，我敬重老喻，同时也觉得这位有着明亮眼睛、在基层工作了十五年的中年书记，是懂农民和农村的，他是真爱农村和农民的。

这样的干部我拥护，从净庐走出来，再踏上五彩路，我主动地走近他，问起修路的事，他说，“当时上级拨了点款，要求为农村修条2米宽的沙土路，我和镇长合计，不如筹措点资金，修成能跑车的水泥路，这样村路可直接连上公路，后来为了促进旅游又修成彩色水泥路。当时，这样做不符合上级要求，是偷着干的。”他望着我，看着我鼓励的目光，顿了顿，似是自语地说：“建设美丽乡村是个长过程，做任何事情都要实事求是，要认真地思考和探讨‘三农’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不论做什么都要考虑到为农民创造利益，不能为了创造政绩，而伤害到农民。农民是农村的主体，不论做什么都不能剥夺农民的利益和权力，不论做什么都要让农民真正幸福快乐。不能逞一时之勇，也不能做表面文章，要沉下身子住下来，和农民一起探讨三农的发展，不需要那么多归纳提炼（这是他第二次用到这个词了），只需要让农民感到快乐。

他的话真诚、平和、平实，但却让我心中涌起波澜，有震撼也有惊醒，如果我们多一些真心为农、头脑清醒又务实肯干的干部，我们的农民老哥才会在美丽乡村的建设中获得更多的幸福和快乐吧。

愿广汉的五彩之路不断延伸，像彩云、像蜀锦铺满山川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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