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搜索的罪与罚

漫画/张永文

与男孩泳池发生冲突后遭人肉搜索

不堪网络暴力 德阳安医生吞药自杀

男孩3亲属被控侵犯公民个人信息

案件昨开庭审理

以为是道德审判的正义之举

可肆无忌惮曝光本就带着触犯法律的原罪

在热点事件不时反转的当下

人肉搜索更易演变成荒蛮的网络暴力

个人信息不可侵犯

与违法风险相伴的是法律惩戒

更重要的是

别再制造下一起“安医生之死”

事件脉络

2018年8月20日，四川德阳的安医生和丈夫去游泳，泳池里面的两个男孩和安医生发生接触，安医生让他们道歉，男生拒绝并向安医生吐口水，安医生的丈夫气不过便过去将男生的头按到了水里并打了一下。

随后，一个男孩的家属跑到更衣室殴打了安医生，最后报警，安医生的丈夫在警察局当场给男生道歉。

8月21日

男孩家长闹到了安医生所在的医院，要求医院开除安医生。之后，又到安医生丈夫的单位去，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8月22日

微博“一手video”发布视频并配文“疑因妻子游泳时被撞到，男子竟在游泳池按着小孩打”。而后，多个微博大号如“德阳爆料王”接连转载该视频。

8月23日

微博“××视频”再次发布泳池视频，并配文“疑因妻子被撞，水务局人员泳池内打男童”，直接将矛盾引向了公职人员。

在网络转发的这个视频中，男孩母亲介绍了一些对自己有利的夸大的内容，比如：安女士当时很凶，“哼”了一声孩子；孩子回头看了安女士一眼，做了鬼脸等小动作，结果安女士的老公就冲过来，把孩子摁到水中，之后提上来又打了一耳光。同时，她隐瞒了诸如孩子拒不道歉、朝安女士吐口水等细节。由此引发网络暴力，安医生不堪重压。

8月25日

安医生在车内服药自杀，最后经抢救无效身亡。

2018年8月，因泳池里与男孩的意外小摩擦引发网络暴力，四川德阳安医生夫妇的信息被“人肉搜索”，最终，不堪心理重负的安医生服药自杀。

“安医生自杀事件”半年后，有人曾在微博上发文：网络的力量真的是强大又短暂，强大到可以在短短时间内逼死一个人，短暂到热搜撤掉后，事情像一颗小石子扔进大海，最多起点波纹就不见了。

围观者已经散去，但泳池事件波及的两家人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2020年8月5日至6日，四川绵竹法院公开审理一桩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案，被告人正是与安医生发生纠纷的男孩的三个亲人。

>>>摩擦升级

泳池肢体接触后浴室再起冲突

“对方当着孩子面辱骂我爱人”

8月3日，华商报记者从绵竹市人民法院证实，8月5日至6日在法院科技法庭公开开庭审理绵竹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常某姊妹俩和孙某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一案。

这一切都要从一位13岁男孩泳池里疑似冒犯安医生被打说起。2018年8月20日晚，35岁的安医生和丈夫领着5岁女儿前往某宾馆游泳。安医生和同一泳道的这名男孩发生了肢体接触，爱妻心切的丈夫随即将男孩按入水中，并击打了男孩的头部。

根据流出的监控视频，部分媒体引述被打男孩母亲常某的话报道称，儿子和安医生发生肢体接触后被训斥，儿子“还做了一个鬼脸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小动作”。就在这个时候，安医生的丈夫冲上来按着儿子的头就开始打。

泳池里的小摩擦很快被救生员制止，双方随即进入浴室淋浴更衣准备离开，但就在女浴室里，再度发生了冲突。

安医生的丈夫告诉华商报记者：“浴室里到底有几个人打了我爱人，这个事情也没法调查清楚，但是证据上显示的是，浴室里因为孩子家属在辱骂我爱人，把我爱人激怒以后，我爱人先动的手。反正现在警方出示的证据，我爱人的笔录上也承认，动手是她先动的，但是，是因为对方当着孩子（我女儿）面辱骂我爱人。至于有没有其他证据能够显示在浴室里头这个冲突，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到今天为止，才说这个案子要公开审理，我也没有看到完整的证据。”

据其妻子事后转述，涉事孩子女性家长冲入浴室，妻子的头颈、双臂都被抓伤，甚至右腿膝盖上还有牙印。

>>>不堪压力

男孩家属到安医生夫妇单位吵闹

安医生车内吞500片安眠药自杀

报警后，双方一起到德阳市公安局庐山路派出所。安医生的丈夫承认，当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原因，是觉得男孩朝妻子头上吐口水，侮辱了妻子，并当着民警的面向被打男孩道歉，“叔叔和阿姨的感情好，所以很激动地冲上去打了你。”

原以为事件到此为止，双方会以和解收场，但没想到会升级。当年8月21日，男孩的家属分别前往安医生夫妇的工作单位吵闹，要求开除夫妻俩的党籍和公职。当天，泳池监控视频被传送给一些视频网站，随后几天，“女的是医生，男的是公务员”，安医生夫妇被“人肉搜索”，成为德阳当地的舆论热点。夫妻俩异常焦虑，心理压力陡增，尤其是安医生，她认为是自己害了丈夫，她担心丈夫会因打人被处理，她决定她的错由她负责。

当年8月25日，也就是事发5天后，安医生给调解的民警发短信，说自己做错了，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抵对方一个心理创伤。当晚，安医生驾驶的自家车在路边被发现，她吞服了500片安眠药自杀。

>>>谁该担责

个人信息泄露造成妻子走上绝路

做这个事的人肯定要负一定责任

安医生的丈夫介绍，出庭三人中一人是男孩母亲，另两人是其亲属。事发近两年之后，谈及谁应该为妻子自杀负责，安医生的丈夫认为，对方家长误导舆论，相关媒体在不经查证的情况下随意发布信息，最后导致了妻子走上绝路。“首先，对方把这个事情引导到网络上，而且最初他们在网上所说的话也与事实不符，也有把我们的个人信息有泄露的行为，造成了我爱人跟我的这种心理上的压力，导致了我爱人走了这一步，对方做这个事的人肯定要负一定责任；其次，有关媒体在没有经过核实的情况下，也编辑转发，我觉得媒体也有一定责任。”

据了解，安医生自杀后，始料不及的是舆论出现反转，涉事男孩甚至不敢去学校上学，男孩家属也被“人肉搜索”。

>>>生活影响

曾骗年幼的女儿

说妈妈去援助非洲不能回来

“事发至今，对方没有人跟我们联系过，也没有道过歉什么的，什么都没有。”安医生的丈夫表示，事件目前对他的工作倒没什么大的影响，但对家庭生活影响极大，“不知道怎么说，酸甜苦辣，除了甜之外都有吧，比较艰辛，各方面的压力也比较大，家里的事情也比较多，要考虑这个事情怎么处理，能不能够得到公平公正的解决，所以精神上的压力也比较大。”

有些事情大人可以承受，但年幼的女儿如何承受妈妈的离去。安医生的丈夫向华商报记者透露了一个细节，“最初那几个月，我们给她说的是妈妈去援助非洲了，所以不能回来，那边条件有限也不能打电话，发视频都做不到，只是善意地在骗孩子。2019年的春节期间，我告诉她妈妈去世了，之后，她自己在网上也无意当中看到了一些东西，她现在也知道这个事情了，她也不问了。”

检察院以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对常某等三人提起公诉，安医生的丈夫告诉华商报记者，“这个案子不是我们起诉的，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现在是一个公诉案件，我们的期望值就是公平公正地进行审判，谁做了什么事，就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这个事情社会关注度比较高，给社会一个公道，给大家一个说法，也给我们家一个心理上的慰藉吧。”

他表示：“这个案子我们没有提刑事附带民事赔偿，这块儿我也不是很懂，就看下一步律师怎么弄，目前没有提到民事赔偿的问题。”华商报记者 李华

>>>律师说法

网络暴力足以毁灭一个生命

泄露个人信息情节特别严重判7年

北京乾成律师事务所律师郑晓静接受华商报记者采访时指出：“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对民众较为陌生，该罪名出台时间短，2015年11月1日《刑法修正案（九）》将出售、非法提供公民个人信息罪和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整合为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扩大了犯罪主体和侵犯个人信息行为的范围，加大了保护公民个人信息力度。”

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表示：“网络暴力事件再次让我们对个人信息保护产生了思考，个人信息、个人隐私应当更加有力量、有深度、有广度地被保护，利用网络达到非法目的之恶人也应当受到更加严厉的处置，无论是博人眼球的媒体还是泄愤的泄密人。”

赵良善介绍，《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明确规定：公民个人信息是指以电子或者其他方式记录的能够单独或者与其他信息结合识别特定自然人身份或者反映特定自然人活动情况的各种信息，包括姓名、身份证件号码、通信通讯联系方式、住址、账号密码、财产状况、行踪轨迹等。

赵良善认为，非法泄露个人信息行为涉嫌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结合本案造成被害人死亡的结果，根据《刑法》第253条相关规定，违规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个人信息，情节严重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此外，《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五条规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253条之一第一款规定的“情节特别严重”，比如造成被害人死亡、重伤、精神失常或者被绑架等严重后果的，在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内予以量刑。

“德阳安大夫以生命彰显了隐私权保护的巨大意义。”郑晓静表示，互联网、大数据时代，信息互联互通，传播量大、传播速度快，难免有人利用高科技非法获取、提供、泄露公民信息，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因此，要正确利用互联网，正确对待网络各类信息，不信谣，不传谣，不侵犯他人隐私，共同维护每个人的人格尊严。

“德阳安医生不堪重负离世值得我们深思，舆论、网络暴力足以毁灭一个生命。呼吁无论媒体抑或是自媒体，在报道时均应客观、公正，不得片面报道或带有主观煽动性言论，不得披露个人信息、隐私等，避免所报道事件的当事人被“人肉”或者遭遇网络暴力，正确把握舆论引导方向。”赵良善建议，如受害人不小心被网络暴力，一定要冷静，保持平常心，寻求警方帮助并要求相关媒体、自媒体下架新闻内容、泄露的个人信息，可以请求警方对网暴人员作出警告、行政处罚等，以降低网暴对自身影响。华商报记者 李华

被转发500次以上

自媒体就构成诽谤罪

安医生自杀不幸事件中，有一些网络大V和个别媒体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或进行不恰当的剪接，或有意“带节奏”，诸如“水利局干部游泳池殴打男孩”，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男孩恶作剧的情节，从而放大了安医生夫妇错的情节，引起了网络暴力，最终酿成惨剧。那么这些大V和媒体是否有责？如何追责？

陕西浩公律师事务所主任王浩公律师表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利用信息网络侵害人身权益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十二条规定，网络用户或者网络服务提供者利用网络公开自然人个人隐私和其他个人信息，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侵权人不仅应当赔礼道歉、消除影响，还应赔偿被侵权人的财产损失，财产损失无法确定的，可根据具体案情在50万以下的范围内确定数额。对于造成严重精神损害的侵权人，还应对被侵权人的精神损害进行赔偿。

本案中，不少自媒体对本案事实添油加醋，刻意夸大事实，依法属于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无论行为人事后是否删帖，只要所发布的诽谤信息被转发500次或点击5000次以上，损害便已经造成，依法将涉嫌诽谤罪。除此以外，传播不实信息的自媒体还应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本案当中，无论是散布他人隐私，还是捏造、传播不实信息，都属于违法行为，情节严重还可能涉嫌犯罪。究其根本，正是“只顾自己痛快，不管旁人痛苦”的错误心态作祟。而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随着立法的不断完善，在网络上的每一次“任性快活”，都会遭到法律的严惩。华商报记者 王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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