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新陇中看山常常使人百感交集浮想联翩按理山本该是有

□ 毓 新

陇中看山，常常使人百感交集，浮想联翩。

按理，山本该是有个性有激情有生机的，应携带烈火般的欲望，直视苍穹，拔地而起，如强劲的脊梁，像高昂的头颅，给人攀登的鼓舞，奋发的力量，必胜的信念；应胸怀慈母般的仁爱，广布德泽，养育万物，像绿色的乐章，似耸立的诗篇，给人细腻的滋润，美妙的陶冶，无穷的享受……然而陇中的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失却了山之为山的这种本色，变得颓废和平庸了。

我曾在一篇题为《归途茫茫》的小说里毫不“虚构”地写过：

“阳春三月，最应该山明水秀的时候，可在陇中好些地方，只要你登高远眺，满目奔涌的全部是秃头秃脑的黄土山峁，或高或低，毫无章法，在连天尘雾的迷蒙中仿佛一大锅被煮沸的黄汤那般，咕嘟咕嘟泛冒着污浊的气泡。而近处呢，梁脊纵横，沟壑道道，丑陋无比，即使有人烟的弯弯岔岔里，依稀挣扎着些许歪脖柳或疙瘩榆的绿色，也只能更加衬托出季节的枯寂和荒凉，人心的干渴与失望……”

陇中看山，给人的触动确实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我们自然而然会由眼前的童山秃峁想到生活在山峁皱褶里脸色和这山色一样的父老乡亲——他们的喘息，他们的生存，他们世世代代的艰难和不幸。不是吗？清末名臣左宗棠，在担任陕甘总督时就曾脚踏陇中大地，头顶炎炎赤日，环望荒芜苍凉的群山发出过这样的叹息：“陇中苦瘠甲于天下!”

左宗棠的感叹让我们明白，陇中的苦瘠，不仅属于陇中的山壑，也属于陇中的百姓；不仅属于我们生活的今日，也属于我们的先辈们勤劳挣扎的昨天！但明白之后不禁要问，陇中的山壑，难道亘古以来一直就“瘠”得和尚脑袋似的一毛不拔吗？陇中的百姓，也难道从古至今一直这样“苦”得甲于天下吗？

让我们翻开史书来寻找答案吧。《定西县志》有这样的文字：“清代以前，森林极盛。乾隆以后……西北两区犹多大树，地方建筑实利赖焉。”《甘肃新通志》也引用古籍说，古代陇中一带森林茂盛，“号称陆海”，“畜宜马牛，谷宜黍稷”，其民“务耕织”，“习礼仪”，“上下有伦”，“尚义轻生”，相当文明和小康。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更明确记载：“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可见，今日童山濯濯黄尘蔽天苦瘠甲于天下的陇中，在人类历史上，不仅古木匝地，山清水秀，风光宜人，而且村镇相望，生民繁多，五谷丰登，“富庶”得普天之下莫能匹敌。

然而毫无节制的开发利用，不堪回首的兵患匪祸，以及由此导致的频繁的天灾饥荒，使富饶美丽的陇中在封建专制垂死挣扎的末期就已经成了史书里的文字记载，成了令人垂涎不已的纸上画饼。尽管如此，有好生之德的上天还是想方设法在现实的陇中大地保留了零星的不灭的希望：比如渭源马鹿山的密林白雾，比如靖远屈吴山的灌木流泉，比如会宁铁木山的古柏飞瀑，比如天水麦积山的松桧碧水……或者再变换一个更现实些的角度，让我们于风调雨顺的仲夏，晴空万里的早晨，站在陇中的腹心——祖厉河和响河的源头，会宁跟通渭或会宁跟西吉交界的任何一座高山之巅纵目东望吧，那么呈现在眼前的不是干枯的童山，不是漫天的尘雾，而是一片碧波荡漾的绿海：各种各样野得叫不出名来的小草，和漫坡漫洼尚未成熟的绿油油的五谷禾苗，将山峁沟壑所有的丑陋都覆盖了，山藏着壑，壑连着山，掀动着，聚拥着，如明丽的春水，似奔腾的巨澜，涌向目力所及的远方。而赫赫有名的六盘山，恰如一道蓝色的大坝，若有似无地横在那遥远的东方天际，挡住了滔滔绿浪，也挡住了我们的视线。这时候，我们的心会和我们的视线一起被感动，不由得为曾经对陇中的山的成见而惭愧了。原来陇中的山没有失却山之为山的本色，没有颓废和平庸！它一直胸怀美好的志向，胸怀古老的梦想，并且只要具备最起码的生命条件——水，那么它们完全能够长出绿草如茵，长出松涛阵阵，长出千壑竞秀，长出万山叠翠啊。 

陇中山的梦，更是陇中百姓的梦——是绿色的梦，是富强的梦，是连接历史的梦，更是通向未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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