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芬化名岁采访人陈芊本报首席记者陈黎本报实习生

  ■受访人：芬（化名）45岁  

■采访人：陈芊 本报首席记者 陈黎 本报实习生  

■采访时间:2014年7月25日  

■采访地点：二热茶园

看着他对他妹妹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不可抑制地记起了我怀孕时他的无所谓，儿子生病时的无所谓……这些和他此时的善良兄长完全是两个人。我质问他这么多年我的付出换来了什么，他轻蔑地看着我，冷冷地说：“就当我养了一条好狗！你就是一条看门的好狗！”

天真的推论——爱妹妹的好哥哥能做好丈夫

我看过你写的一篇文章，是写家庭语言暴力的，这篇文章对我触动很大，刊登这篇文章的报纸我一直带在身边，看一遍流一遍泪。那种切肤之痛没有感受过的人是没法体会的。我因此动了把自己的故事讲述给你的念头。婚姻十多年，我丈夫施于我的，不仅仅是拳脚，更有句句锥心的语言暴力。皮肉伤了还有愈合的时候，而心伤了难有痊愈之日，旧伤会随时崩裂，我能看见我的心流出来的血……

我没多高的文化水平，才是初中毕业。但我从小爱看书，虽是个农村女子，虽然生活环境并不好，却一样对生活有追求，我也一样做着旖旎美好的梦，谁年轻的时候不做梦呢，二十年前，我也是我们村里数得着的漂亮姑娘，原本有可能找个爱自己的人，拥有幸福的婚姻。但是，那一年，我去了那家私人建筑公司干活，在那里认识了我的前夫，我的命运因此改变。

建筑公司的队长是我们村的，队上很多人也都是我老乡，队长人热心，看我年龄不小了，说给我介绍个对象。介绍的对象就是辉（化名），辉是定西人，大我5岁。队长把他介绍给我，主要是觉得他是技术员，上过学，算是知识分子。刚认识辉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他，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给人感觉很不大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人。队长热心地劝我处处看，碍于队长的面子，就处处看吧。

我在建筑工地的灶上做饭，辉抽空就去灶上帮我。这点博得我的好感，我想，他起码是个勤快的男人，我自己就是个勤快人，最看不得别人懒散。记得我过世的父亲说过，懒惰或勤快是评价农村人品行的标准。辉在这点上起码达标。有一天，辉突然送我一本《简·爱》，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不知道他如何得知我爱看这本书的，不记得我告诉过他。这让我很欣喜，我以为是心有灵犀，又觉得他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和那些工人不一样。就这样，从开始的不喜欢，我慢慢接受他了。

我随辉去了趟他定西农村的老家，果真是一贫如洗。我给家里的老人带去了礼物，而他们连一分钱的见面礼都没给我。未来婆家的穷没有吓跑我，我在他家两天，辉对我秋毫未犯，表现得像个君子。更主要的是，辉对他的妹妹关爱有加，做哥哥的能对妹妹爱护到这份上，当真少见。我很早就没了父母，跟着哥哥嫂子生活，可我的亲哥哥对我这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妹妹很冷漠，辉对妹妹的爱让我感动之余，对他更增添了特别的好感。我想一个人能对妹妹这么好，对媳妇想必也会很好吧。好哥哥定能做个好丈夫，这是我当初天真的推理。

心寒的真相——父母兄妹是亲人媳妇是外人

我的选择遭到家里人的一致反对，特别是我的三姐。三姐哭着说定西农村太穷，她不能让我去受苦，她强行把我拉回家，说给我在青海找好了对象，对方条件比辉好得多。为了防止我偷跑，她扣下我所有的钱，她不知道的是，我被拉回来之前，辉偷偷塞给我五十块钱。于是在去青海的那天凌晨，我趁姐姐熟睡的时候，拿了两件衣服匆匆逃回了兰州。

婚礼很快举行，队长一手操办，在建筑工地摆了三桌酒席。我的婆婆甚至拿不出一床新被。姐姐们虽然生气，但还是出席了婚礼。她们也不富裕，却尽量给我力所能及的嫁妆。因为不想增加辉的负担，我没要一分钱的彩礼。

结了婚我发现辉根本不像婚前表现的那样勤快。他不再主动帮我干活，下班后宁可泡在台球厅或者出去和朋友聊天。去农村老家他更过分，躺在炕上啥都不干，等着婆婆给他端吃端喝。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选错人了。无论对错都已经迟了，结婚后我很快怀孕了。

懒就懒吧，我认了。可是，接下来的打击我真蒙了。那天我找两块衣服毛料，那是结婚时二姐送我的嫁妆。翻箱倒柜怎么都找不到，我问我的新婚丈夫，丈夫却轻描淡写地说，他早把那两块毛料送给他弟弟了。我不禁有些生气，这是我娘家人送我的嫁妆，要送人起码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吧，而且他弟弟在家干农活，穿毛料衣服那不是糟践了吗？我向辉表达了我的不满起身刚要出门，他从床上突然跳起来扑向我，在我的后背猛砸几拳。我一下子愣住了，我们新婚，我还有孕在身，他竟动手打我！

有了第一次动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在随后的时间里，只要我们有了争执，他就会动手打我。他打我时从来不说理由，我要很久才能想到“也许”的原因。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选择忍让。怀孕的时候他弟弟来找他，我没力气做饭，他大骂我一顿后带着他弟弟去了饭馆，而那时候我为了省钱，连饼干都舍不得买；他妹妹来了他很开心，工友们开玩笑说你带妹妹吃羊肉饺子怎么不给媳妇带一点啊，他满不在乎地说他和妹妹吃得好就行。结婚才数月，他的无情冷漠已经深深伤了我的心，三姐劝我离婚打掉孩子，趁年轻还有选择。可我实在舍不下肚子里的亲骨肉。

更令我心寒的是，在我即将生产的那天早晨，在我疼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他还在床上睡懒觉不肯送我去医院。隔壁的工友发现后提醒他，他不耐烦地说：“预产期还早着呢！”直到队长赶来骂他，他才不情愿地送我去了医院，但他告诉我，他没有带一分钱。我摸出了枕头下一直为了孩子攒的两千块钱。幸好儿子平安出生，但他对我们母子的看护让医生护士无不皱眉。

出院后回到工地，孩子就撂给我一个人了，他在外面玩台球找乐子根本不顾家里还有坐月子的媳妇。我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照顾孩子。孩子生病了他也不理会。过了几天孩子忽然昏迷不醒，工地一个老人骂他说孩子病情严重了他才带我们去医院，医生生气地告诉我们，孩子晚送一点就没命了。抱着孩子回家后我伤心欲绝，我告诉他如果不爱孩子就不让孩子认他，我自己带他走。他淡漠地看着我收拾东西未加阻拦，我抱着孩子在一个屋檐下呆了很久，他才过来带我回去。事后我知道是工地上看不下去的工友过来劝他才来的。

婆婆苦了一辈子，因我母亲去世很早，看到婆婆的辛苦我就像疼自己妈一样疼她，我以为好能换来好。丈夫拿不出钱，回婆家我经常掏光身上所有的钱给婆婆买些礼物。我在婆婆家手脚勤快，做饭打扫，能干的我都干。村里人说我是个好媳妇，我也尽量让自己对得起这个“好”字。可我没想到一件小小的事，婆婆竟对我有了意见。事情很简单，大嫂给婆婆买了衣服，婆婆每次都给人夸说是自己女儿买的，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大嫂买的，婆婆就此对我记仇了。辉为此狠狠骂了我一顿，如果只是骂倒也罢了，接着他的一句话才让人心寒：“在我家，在我们这儿，儿媳妇就是外人！一辈子都是外人！”我给这个男人生了儿子，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妈妈，到头来我还是外人！我和他大吵一架，那些话像一把把钢刀扎到我心里。

自那一次“外人论” 说开，他就时不时强调我是外人。在他的逻辑里，外人是不能说他的家人的。如果我对他家里的人有一点点意见，轻则痛骂，重则毒打。他最疼爱的妹妹毕业后在家里闲着 ，我便想托人给她找个工作，谁知给他一说，他二话不说就扇了我一耳光。这一耳光导致我的右眼受损，视力受到永久性的影响。

每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可以忍受。我的儿子学习很好，他变成我生活中最大的动力。婚姻的不如意我不能和任何人说，姐姐们恨我当时不听她们的话，甚至丈夫都恨恨地说我“当时谁让你跑来的！我是疯了才娶的你！”当初自以为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最后才发现我的义无反顾只是感动了我自己。和家人抗争最后成了别人家的“外人”。我绝望地想过自杀，但为了儿子，我那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再苦我也要撑下去。

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就当我养了条看门的好狗”

一年假期，我带儿子去了婆婆家。婆婆养了很多鸡，有只公鸡的攻击力很强，怕儿子给啄伤，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陪着他，结果还是防不胜防，儿子的额头被啄伤。我心疼不已，求婆婆把那只公鸡杀掉，结果婆婆说她要等她女儿来了才杀，这样她女儿和外孙就能吃新鲜的鸡肉。我可以容忍把我当外人，但无法忍受儿子受委屈。

他妹妹住院了，他没有和我商量从家里拿走了十万元。他妹妹已经有了家庭有了丈夫，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为妹妹付出。看着他对他妹妹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不可抑制地记起了我怀孕时他的无所谓，儿子生病时的无所谓……这些和他此时的善良兄长完全是两个人。结婚这么多年，他始终扮演着双面人，在外面对别人彬彬有礼，在家里对我冷言冷语拳脚相加。我当初觉得对妹妹好的男人一定会疼爱妻子，却忘了那个男人是否拿自己娶的女人当应该关心的家人！也许在我拿着衣服跑出家门的那一瞬间， 我失去的就不仅仅是我的少女年华。我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而这条路却让我断送了几乎所有“也许”“可能”的幸福。长久以来压抑的痛苦涌上心头，我质问他这么多年我的付出换来了什么，他轻蔑地看着我，冷冷地说：“就当我养了一条好狗！你就是一条看门的好狗！”

这么恶毒的话粉碎了我所有的幻想。结婚十多年以来，每当生活让我绝望时，我总是选择看一些励志的文章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一切会好的”。可是最后还是要在现实中的凉水里醒来，体会加倍的痛苦。我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和日渐衰老的脸 ，我想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提出了离婚，他不懂忍受了那么多年的我现在怎么会爆发，他不同意，但我铁了心要离开他，我和这个经常数日不回家的男人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最后，在瞒着所有人的前提下我们办了离婚手续，儿子跟他。我舍不得儿子，但对于离婚后靠扫马路一个月一千五工资的我来说，儿子需要的生活我给不起，我忍痛放弃。

我喜欢看《兰州晨报》的情感专栏，那里很多话能给我些许安慰。有天我把我很喜欢的一段话发给了辉，这个一直觉得离婚是我的错的前夫终于和我说了句”对不起”，我笑了，却感到一阵悲哀。刻在树干上的伤尚且会留疤，何况心里的刀口，几句对不起又怎能抚得平？我以为我进得了你的门，却拿女人最宝贵的时光，当了你心里近二十年的“外人”，你爱护所有的家人，但在你眼里我始终都不是你的“家人”。

不知怎的，他要求复婚。我告诉他，一次火坑跳了我认了，但错路我不会走第二遍。我真心地希望他能改变，但我自己也茫然地徘徊在这段婚姻的阴影里。我无法克制自己回忆那段伤害。儿子因为没考上理想高中转去了前夫家乡的一所高中，而他离得愈远我就愈想他。这段破碎的婚姻给儿子带来了无法愈合的伤口，我对不起儿子，可我无能为力。前夫有时会来家里看我，但看着他我却无法原谅。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分明是要陪在对方身边一辈子的人，分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但我始终没能变成他的亲人，始终是个和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外人。我无法释怀，当初的选择让我为这一切买单，我不知道我还要用多久才买清楚。其实我要的一直不多，但现实告诉我，我的想法太奢侈。难道真的是不配拥有简单的幸福吗，没人告诉我答案。

记者的话：

拿枕边人当外人，世间最可悲的莫过于这般里外不分的愚人！非把“内人”逼走才会明白到底谁是外人，可笑明白过来已成孤家寡人。弟也好，妹也好，弟有家，妹有室，谁替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谁陪你风雨与共度光阴，真是可悲可叹更可憎！

所嫁非人，半生成恨！遗忘固然难，不能释怀更伤人。不如就放下伤痛，往前走，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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