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镇集市

陇城西山的农历三月十九日，出了名的人多，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都来赶子孙娘娘的庙会。去年因有事坐车经过陇城，我伸长脖子使劲看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拥挤的地摊：袜子鞋垫、小孩杂耍、针头线脑、发卡头花……我能感觉到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同行的朋友笑我一个乱糟糟的集市可以让我如此坐卧不安。怀旧、兴奋、激动，杂糅的心情推动我那么热切地想下车再走一回这种有地摊的集市，陇城的集市唤醒我童年记忆中对张家川县的渴望。

东门甜米

故乡之于离人，某个时候是味觉的感慨与变迁，一如《舌尖上的中国》令你欲罢不能。

龙山镇的集市是按农历的单日开集，有集的一天总是人潮涌动，街道上混杂着各种声音，商贩的各类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荞面凉粉放在平底浅锅中的刺啦声、油糕在油锅中翻滚的咕哝声……

幼时赶集总是母亲抱着我，我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滴滴滴滴喇叭响……”年轻的母亲亲着我红扑扑的小脸蛋。肚子里的馋虫在上街前就打算好了去处，那时刚上街转不长时间，我就开始闹腾，饿了要吃甜米。那时龙山镇东门口的甜米五角钱一碗，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土锅灶上架一口大黑铁锅，铁锅中蒸满热气腾腾香糯四溢的甜米，一颗颗琥珀色的甜米粒糅合着大米的清香与蜂蜜的甜醇，卖甜米的店家用一把长长的黑黝黝的铁铲子熟练的刮下薄薄的一层甜米盛在小白瓷碗里，再小心地从锅中甜米顶子上拨下一个红的油亮亮的甜枣加碗上，我按捺着急切的心情早早的坐在锅灶旁的长条凳上张望，口水早就吸不住了，但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生怕一个猛子吃完了，总想让这香甜多回味一会儿。

赶上炎炎夏日，街道两边有老人摆的汽水摊，一分钱一小杯，二分钱一大杯，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孩子们一看到这玻璃杯里的色泽就挪不动脚步了，那甜丝丝的清凉勾动着跳跃的味蕾，吃完甜米再喝一杯那是再爽快不过了。

龙山镇的东门变化不是太大，路两边除了翻修过的店面，依然是各式各样卖鸡和卖鸡蛋的商贩在喧哗，只是那种不是糯米胜似糯米做的甜米是不会再有了。

扯布市场

这样的赶集成了一种享受，享受美食，享受旧时地摊集市浓厚的气息。

步入腊月的集市就像人们身上臃肿的棉衣棉裤，缓慢挪动着蹒跚的脚步，却让你刻不容缓地去追逐。年集、年货、过年衣裳、压岁钱，这暖融融的词语，冰天雪地也阻挡不了各种喜气洋溢的民俗年味。对于孩子们，过年可以穿漂亮的新衣裳，那时很少有成衣可买，大家全部是“扯”布找裁缝缝制衣裳。我跟随母亲身后，转悠在百货市场的布摊子，各种颜色和质地的布匹一匹挨着一匹整齐划一地挂在货架上，人们络绎不绝地走过边摸边询问价格，找寻适合自己的花色。母亲略显粗糙的手拿起布角在我身上比划颜色，询问价格，这样往往要赶好几次集市，才能决定买哪种花布。待找到心目中合意的裁缝量完尺寸，大家满心欢喜回家等待，差不多一周时间新衣裳就出炉了。

期待中，我坐在热炕上依偎在父亲怀中，父亲教我哼唱着《白毛女》中“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唉——扎呀吗扎起来……”

年，就这样在娃娃们望眼欲穿中盼来了。如今成衣虽美，自是少了“扯”布做新衣裳的期待与乐趣了！

皮毛市场

多少文人墨客写龙山镇的西梁街亭，写由盛转衰的皮毛市场，我拿起笔又放下，怕自己微薄的言语难以写出走心的句子。几经踟蹰，纸上流转的是那个年月抽牛羊绒时满院毛骚味中的欢声笑语。顾金池题词的“龙山镇皮毛市场”曾盛极周围的村落，锈迹斑驳的皮栈铁门黯淡了毛骚味浓重的岁月。

那时临近的村庄很少有外出打工的人，“抽牛羊绒”是最好的营生，一般邻居几家的男人女人们商量好从皮毛市场买进带毛的牛羊绒，抬回来后几家用杆秤平分，然后开始聚集在某一家的院子中或门口开始抽牛羊绒，将绵柔的绒与粗毛抽分离。抽牛羊绒一得技术好，左手握绒，右手抽出毛，二得速度快，女人们的手“刷刷刷”总是比男人们灵巧而快速。满院的毛骚味中飞舞着牛羊毛，大家边抽边说笑拉闲，长长的巷子口就能听到女人们高昂肆意的笑声。我在作业做完试图加入抽牛羊绒的行列，总是难忍那股刺鼻的味道，而后被大人们轰走。逢集的一天，抽绒的男人女人们起个大早，将前几天抽好的牛羊绒抬到皮毛市场去卖，往往能卖个好价钱。龙山镇的皮毛生意在鼎盛了几年后步入衰败萧条，人山人海的皮毛市场现在只剩偌大的水泥场地，空落的如同一个人的心脏，似乎那些人从来没有来过。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急匆匆地走在龙山镇的街道上，鳞次栉比的店面装修得金碧辉煌，我如同一个异乡的过客穿过故乡的街道，挂在脸上的是无尽感慨，或些失落。她开始雍容华贵，少了小家碧玉的清新，她热情奔放，褪却矜持娇羞。

斯卡布罗集市中的妖精骑士与他的姑娘消失在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中，而我的那个姑娘——身着水红色的确良衬衫，茶白色长裤的母亲，她的面庞不再光滑，她的步履不再轻盈，她开始戴着老花镜倚在炕头绣十字绣，她反复念叨陈年旧事故人过往，她是否也会时常想起那时摆满地摊山货的？那样的龙山镇也是不会再有了。

王志蓉

2009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作品散见于《中国审计报》、《甘肃审计》、《天水晚报》、《关山文艺》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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