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里的毡
陈天佑
我们兄妹几个决定把母亲搬到城里居住。母亲同意后,我们即刻行动。母亲在旁边指挥我们捆绑要带走的东西,在一间盛旧物的小屋里,二哥一伸手从屋梁上拉下一个包袱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顶毡帽、一件毡袄、一双毡靴。许是时间久了,毡的外面有些发黄,毛有些僵硬,上面浮着尘土,里面却雪白雪白的。我们把手伸上去轻轻抚摸它们的面庞,顷刻间,丝丝温暖穿过我们的胸膛,把我们的思绪带到了遥远的过去。
毡本是用来铺炕的。记得小时候,每到秋天,家家都会洗几条大白毡。听老人们讲,家有几条大白毡,在过去曾被视为富有的标志。毡还是造房的材料,“穹庐为室兮毡为墙”即此。然而,以毡做帽、做袄、做靴,却并不多见,实在是毡的一种妙用。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在甘肃山丹老家那块儿,经常可以看到头戴毡帽、身披毡袄、脚穿毡靴的放羊老汉,像一座白塔矗立在草地上。毡帽的样子颇像一个倒扣的簸箕,前浅而后深。后部是双层,外层向前渐次降低,前有平且向两边略展的帽扇。因为毡帽有保暖和遮阳的双重功效,所以无论春温秋肃、冷雨寒风,头戴毡帽,咸皆适宜。毡帽的夹层可用来存放小东西,火柴、卷烟等是常存之物,零碎的钱钞塞置其中,不仅便当,而且可靠,戴毡帽的老汉到商店购物,付款时悠然摘下帽子来,取钱、放钱,那情状,完全没有担心小偷插手的惶惑。放牧的人常常拿毡帽盛取青湛湛的豆角,又能用来兜回沾满泥土的蘑菇,拾满一帽壳篓黑亮亮的地耳。家里有小孙子的,还不免把那些唧唧喳喳叫着的毛茸茸的小鸟儿,放在毡帽这个暖暖的巢中端来。秋天的时候,看着地里洒落的麦穗、豆荚,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毡帽放在地上,当一只小筐……有的用处简直匪夷所思,有人曾颇为豪壮地描述他如何在雨天,情急之下将毡帽垫在车轮前,竟然助了手扶拖拉机一“帽”之力,而毡帽却丝毫未损。
相比之下,毡袄的用途似乎更多。毡袄有的有袖有领,有的或无袖子,或无领子,就如衣服的不同款式。无袖子的大多于上口处用细绳做成收缩状。毡袄上厚下薄,十分匀称,穿上不会给腿肚或脚跟那儿造成太大的阻碍,下雨天披在身上,水就会顺着下沿滴下来,不致太沉。毡袄兼备了毡和衣的作用,是父老乡亲外出劳作时的必备之物。出门时,他们将毡袄铺在马车里,让女人和孩子坐在上面。劳动的时候,将毡袄立起来,做成塔状,下面铺上干草或者衣服,让孩子坐在上面玩。吃饭之时,再铺展开来,一家人坐在上面,地上的小土疙瘩、麦茬儿丝毫觉察不到,湿气也不会漫上来,中间摆上吃的喝的,从来不必担心弄脏,茶水、瓜汁之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偶尔沾上泥土,也不必管它,待干后自然脱落。休息时铺在身下,头顶在领口处,鼻息侧向一边,既可遮住阳光,又可躲避虫蝇的扰袭,自可恬然而卧。风雨来临,即可作衣作庐,再大的风再大的雨,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只听得呼呼狂作之声,啪啪密麻之音,此时,身上和心里都是满满的暖意。傍晚回家时,放牧的孩子会将毡袄搭在马背上,跃马驰骋,既舒适又温暖,其轻便实用之处,无可替代。
三者之中,毡靴略微显得笨重,然而,它又确是一项发明,把毡能做成浑然一体的鞋子,不用任何联接之物,应是一种不错的手艺。毡靴靴靿很高,可及大人膝盖,厚度约略一指,上下非常均匀。靴头前端钝圆,靴底较厚,整个毡靴很瓷实,立在地上直挺挺的,没有软塌之处。可惜我没有见过它是怎么洗出来的,靴头又是怎么做成那样的形状的。穿毡靴的时候,往往要在里面塞上一些毛,一可充实鞋子的空间,二可用来保暖,脚上再配上一双毛袜子,可以想象,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走在雪地里、泥沙里,越沟跨坎,跋山涉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看着这三件旧物,我们心中真是百味杂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布帽皮帽取代了毡帽,人们穿起了雨衣,而今,已少有人戴帽子了。时代的步伐是如此之快,它们当然都逃脱不了被淘汰的命运。然而,虽然“三毡”将不复存在,但它们所体现出来的寓巧于拙的智慧形态却是永恒的,如果说制作毡,是祖先们闪烁出的第一朵火花,那制作毡帽、毡袄、毡靴等,就是他们释放的一连串火花。
回首再看一下那些毡们,它们的外面,包扎着万层风雨。风霜雨雪,飞沙走石,这些大自然最为凌厉的东西,被它们温柔的肌体轻轻一挡,便挡得七零八落,也许,这正是自然辩证法的奥秘所在。
末了,我们把这三样物件又重新包起来,放回了梁上。我想,我们自此偶尔会在城市的某个时刻,想起在老家孤寂的屋梁上,有三件叫毡帽、毡袄、毡靴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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