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为壮阔的时空里 青藏高原行散记之二

张胜伟

把脚步移到云上，到泸定，方觉高原之行才刚刚开始。

从泸定上了只容两车相会的国道，在一千三百米的高度开始上攀，行进五十公里，便来到号称“川藏咽喉”康定县。过了康定城，继续沿山间道路盘曲而上，不久便迎来西行的第一个高度——4298米的折多山口。从山口上看去，眼前景色已非常壮观，无论山底的丛林、山腰的草甸、山头裸露的土石，还是风的凛冽、空气里弥漫着的异样气息、人身体的微妙反应，都在提醒——你已身在高原。

从此我开始踏上了人生经历中的一个特别时段，进入青藏高原斑澜而奇妙的世界。高山、峡谷、急流、荒原、丛林、草地、雪峰、冰川，每天不断走进我的视野，一次次撞击着我的心灵，洗刷着我的认知。如此万里绵延，一直到青海湖，让青藏之行走到最为壮阔的时空里，带给人最为圆满的回味。

不动声色的宏大

上了折多山，便上了高原。尽管高原上峰峦沟壑纵横交织，路也是在高山和峡谷之间绵延，但最低点也近两千米。这般地理，是几百万年来造山运动不经意留下的样式，是整个星球上的唯一。

青藏之美首在宏大。宏大的印象，首先得自于我们走在高处。万里行程，平均海拔四千多米，这个高度被称为“世界屋脊”，俯视世界。大概这些山看人间都是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便被誉为神的化身。无限风光在险峰。无论是折多山、卡子拉山、觉巴山、宗巴拉山，还是东达山、业拉山、色季拉山、米拉山，他们的高度都足够傲岸，凭着他们可极目大千、俯纳万境。

高山不矜其高远，旷野不矜其宽广，方可谓之宏大。青藏之山的宏大是不动声色的，行走其上，不经意间海拔跨度就是一两千米。这些大山也不尽冷峻和威严，多数表现出亘古不变的质朴。他们坦开胸怀，接纳了撞入这片大地的一个个生命。高原氧气的稀薄、阳光的灼烈、风的凛冽、雨的恣肆，都是高原固有的本色。山间的树木、花草，沐浴着高原的阳光；牛羊们怡然自得地漫步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些生命如此安详，使高原显得愈发宽厚而博大。

宏大的印象，不仅来自山之高大，还来自地之广远。在高原上行走，不时要经过一些宏阔地带。毛垭草原非常夸张地在天地间展开，如同画卷，让人怦然心动。如此宏大的场景，人的视界显然容纳不下，需要环视。大草原上天空湛蓝，星星点点的牛羊遍布，白色帐篷和黑色毡房上正升起炊烟，成片的不知名小花使草原看起来异彩斑斓，远山也在光与影的烘托下呈现出紫、绿、蓝、白多种色带。这样的美令人窒息，让人觉得恍然间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藏北高原整体上看，显得简约和单纯得多。莽莽高地，河水静流，旷野寂寂，不绝千余里。从雁石坪向沱沱河进发的路上，要经过平均海拔四千七百米的无边旷野。不时有车子从地平线的一头出现，再从另一头慢慢消失，感觉人就在天与地的夹缝里穿行。车子不足以打破高原的凝重，空旷而原始的气息在高原上弥漫不散。这真正是地老天荒的地方，身临其境，心头除了生出几分孤独，似乎还有一丝压抑。

纳木措也是一个非常壮阔的地方，水云相接，一片空濛。在纳木措扎西多半岛之巅环视，是静若沉碧的湖水，是延展无尽的湖边草原，是撒落在天幕之下星星点点的牛羊。天边的念青唐古拉山像是一抹白色的围墙。满天的乌云覆盖向大地，从云缝中透下来的阳光把湖边的沙岸照得发白，整个世界因之而变得简约而奇幻。

山河本色是壮美

青藏高原是一幅其大无比的青绿山水画，把川藏线和青藏线贯穿起来，就是万里画卷。高大巍峨的山峰，宽广无垠的草原，湍激咆哮的河流，绵延千里的云阵，深邃而湛蓝的天空，灼烈而硬朗的阳光，还有在天空翱翔的鹰鹫，所有的构成，都蕴藏着一种气象、一种强大的力量。

激流、峡谷、森林、草甸、荒原、雪峰、冰川，这是川藏线地貌的基本样式，它们以带状立体呈现，赋予大地丰富色彩，极具观赏性。

高原上的江河是壮美的。沿川藏线西行遇到的几条大河是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帕隆江、雅鲁藏布江，几乎全是浑黄的，怒江甚至还泛着褐色。在高落差之下，江水裹挟着泥沙，汹涌向前，轰然作响，山川震荡。

山高才使水急，令人印象尤深的有怒江峡谷，乌褐的江水在曲折的峡谷里左奔右突，翻滚着撞击着山崖，发出巨大的轰响，并形成一连串漩涡。

源自然乌湖的帕隆江是雅鲁藏布江的重要支流，从然乌湖流出时还如蹦蹦跳跳的小溪，但在百里之内，很快有众多支流加入，到波密时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波涛汹涌。江水两侧高山上呼呼的风声和峡谷里水的轰鸣声，形成混响，往往震天动地，令人惊惧。

相对而言，青藏线上的河流要平缓许多。让人记住的有当曲河、桑曲河、通天河、沱沱河、昆仑河等，多在空旷的平原上流过，河槽大多浅平开阔，往往遥不见岸，明亮的河面如镜子般展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溪，浮在高原上，屈曲环回。有的地方水系错综，河流、湖泊、沼泽分辨不清，天光云影相映成趣。

青藏高原的山大多从三四千米的高度上隆起，自然非常地壮观了。因地质结构、气候条件、海拔高度以及植被附着的巨大差别，形成丰富多彩的地貌，无论横向或纵向看去，都给人无限深远的印象。加之高原上风云多聚，常使山峰在若隐若现中显得神秘莫测，真可谓晦明变化、气象万千。

西行必经的觉巴山一段的横断山就如铜浇铁铸般极有气势。上到觉巴山口驻车观景，看到脚下状如巨兽的山脊穿插齿互，金黄色的澜沧江水蜿蜒盘曲于山脚之下。遥看远处，山峦与云气相接合，天地浑然一片，如巨屏横亘天边。那一段一段自天而下斜插着的崖岩，被山岚之气罩着，隐约透出蓝、紫、铁红、黑褐不同的色彩。近处则是升腾的白云，或悬于眼前，或如云河在山腰上漫过，场面蔚为大观、慑人心魄。

如康巴草原一样四千米以上的连绵大山则又是一种景象。山谷底是密布的森林，山顶上是碧绿如毡的草原，草和树的衔接处参差错落，像裁剪师精心剪裁过一样。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片片草地，在山头上铺开，一直向视界的最远处延伸。沁人心脾的绿色，让旅行的人困乏顿消、精神一振。

昆仑山是这幅巨大青绿山水图卷的最后一笔，枯笔焦黑略施淡彩。横跨二千五百公里的昆仑山气势雄伟，被喻为“万山之祖”，就如一道巨大围墙，围挡在青藏高原的北面。青藏线途经的是整个山脉的东段，北坡下是广袤的柴达木盆地。顺盆地的南缘走出昆仑山的余脉，多数山体寸草不生，岩崖峥嵘，底色毕现，没有丝毫掩饰，坦荡地裸露了本真，但是威严四射、震撼人心。

出了昆仑山还要经过祁连山、青海湖。这使青藏之行从昆仑山和柴达木的寂寞荒凉中走出，整个行程重回开阔与润泽，过程就变得圆满了。尤其是草原环抱、烟波浩渺的青海湖，更让人体悟到天地之壮美。

最为荡气回肠的一段路，是九十九道湾至怒江峡谷的五十多公里。九十九道湾也称七十二拐，因弯道连绵、坡陡路险，而成为川藏公路永恒的经典。这段路线的走向又给人们一个极佳的观赏角度，公路和远处莽莽苍苍的群山可一起纳入眼帘。这段险路在峡谷里隐藏着的部分才处处令人叫绝。车子一路蛇行，越向下走，山越发显得高大峻拔。忽尔一条怒江不知从何而来，骤然澎湃眼前。大江两岸，排山巨嶂，高不见顶，莽苍苍，气森森，如焦炭，如堆铁，许是造物者随意堆捏而成。间有流石顺山而下，形成无数石川。如火烧过一样红褐色的石崖和如苍龙舞动着的怒江，使这一段路险象环生、惊险异常。

高原之美，最是林芝。从然乌过波密、鲁朗到林芝，是整个川藏线最为水灵、润泽的一段。每一座山上都云卷云舒，每一段岩壁都有清流飞溅而下。奔腾的帕隆江一路相伴，无边的林海涌来眼底。草地、田畴、林海、雪山、激流、田园、人家，各展其美，如诗如画，让人觉得走进了人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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