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我读师范

□张文戈

1992年秋天到1993年夏天，整整一年，我不敢捣弄心仪的文字，全力复习备考，但最终名落孙山，只考上了四川大竹师范的委培生（当时我所在的邻水县师范已经撤销，只能到邻近的大竹就读）。所谓委培生，就是要交纳培养费，三千六百元。这笔钱在那个年代是个大数目，对于还有外债的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作为乡村小学民办教师的父亲却掩饰不住家里出了一个师范生的欣喜，张罗着办了两桌升学酒，把他学校的同事和村干部都请来了。我听着他们赞扬我的话，想着那几千元的委培费，心里既高兴又担心。

接到通知书就开始筹钱。三千六百元，一般人借不起，也不愿意借。考虑了几天之后，父亲觉得还是应该去找当时在外打工挣了不少钱的堂兄，此前，我家建新房借他的二千余元尚未归还。这次，堂兄不同意了，很认真地说：“借这么多钱给你，我怕你以后还不起啊。”

父亲沉默了。我无法想象，作为叔辈的他，是如何难堪地坐下去的。最后，父亲尴尬地告辞。

时间越来越近了。父亲和母亲紧急商量，决定去信用社贷款。经过几天的求爹告奶之后，信用社终于决定放款了。放款那一天，我和父亲一起到信用社取钱。父亲赔着小心、送着笑脸，柜台里的那个人却一脸冷冰冰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那人睥睨着我们，说了一句话：“你读这个书意义不大，回来到一个偏僻的山村当教员，没啥意思。”我被这盆冷水泼得全身冰凉。父亲等钱到手，刚才还谦卑低下的他马上挺直了微驼的腰板，一字一句非常有力地说：“儿子，别听他乱说，好好读，会有出息的，爸爸相信你。”这话把那人说愣了。

出发前一天，我打算一个人去学校报到，父亲说：“还是我陪你去吧，我也没去过大竹呢。再说，这么多钱。”在汽车上，父亲紧紧抱着装有三千六百元的旧挎包，一刻也不敢大意，更不敢睡着，我却因为困顿，上车后不久就酣然入睡。醒来后，已经该下车了。车站到学校不算很远，坐三轮要一元钱，但父亲决定不坐车，走路。一路打听一路前行，不知问了多少个人，终于到了学校。

交费处前人真不少，有家长、有学生，人声鼎沸。随着时间的推移，长队慢慢变短。前面有个报名的家长掏出了4800元报名（因我是教师子女，优惠了1200元），只听那钱在点钞器里“哗哗”地响。排在爸爸前面的一个家长回过头对爸爸说：“看嘛，这就是子女不争气呢。换我的子女如果考不上，我就不得让他来读这个委培。”父亲尴尬地笑笑，我在旁听着，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到了父亲时，他却找个借口没有报名，一直等那人走远了才又重新排队报名。在交钱的一刹那，当父亲把钱从收费处的小窗口递进去后，我分明听到父亲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报完名，再到寝室收拾收拾，铺铺床啥的，都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父亲搜搜全身，只剩下一百元。他给自己留下十元，说：“委培生没有国家补贴的生活费，加上你还要买点儿东西啥的，第一个月就给你九十元的生活费吧。”我从其中抽出十元给父亲，说：“我就在学校食堂吃了，待会儿你出去吃点儿东西吧。”父亲没有答应：“我这里有十块钱，够了，自己好好学习吧。”

我心里一算账，从大竹到邻水，车费要七元，从邻水回我老家，车费要三元，刚刚够。但是，饭呢？早上一大早起来，饭都没吃。想想父亲要饿两顿，就想叫他回来，但一抬头，父亲的身影已经从宿舍走廊里消失了。后来听母亲讲，那天父亲回家就吵饿，把家里剩的冷饭冷菜全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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