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朱于云

儿时，父亲做些小百货生意。赶集，于我而言，便是家常便饭。离我家最近的集市——罗渡镇，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中转通道，也是我见过最大的世面。我家离镇上约十五公里，由于不通公路，赶集没有车坐，弯弯曲曲的田坎路、石板路、山路和水渠路，每次都要走三四个小时。

罗渡镇每逢二、五、八赶场。逢场那天，凌晨三时左右，母亲便早早地起床煮饭。吃过早饭后，父亲背上背篼，母亲提上板凳，带着我出发去赶集。背篼里装满了各种东西，有香烟、火柴、芝麻饼、麻花、肥皂、洗衣粉、钮扣、针头线脑等。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星星点点的火把、电筒亮光似黑夜中顽皮的精灵，在空旷的山野里游弋，鼓荡乡村沉寂的胸腔，给黑夜中奔波劳碌的人一份温暖。走到集市附近，天渐渐亮了。十里八乡的人们汇聚一路，人头攒动，似是春节般热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络绎不绝。人们一群一伙，互相打招呼，开玩笑，谈论着各种各样有趣的新闻，这里那里，不断地爆发出笑声。过了场镇外的罗渡双桥，通往集市的最后路段是百米石阶。石阶两侧是两块大坡地，也是自然形成的牲口交易市场。来到集市上，人山人海，林立的店铺前，一字摆开密集的货架、地摊。小贩们的吆喝叫卖声，顾客们的讨价还价声，亲朋好友见面时的说笑声，小孩子的吵闹声，寻人的呼唤声，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父亲来到主街摆上摊位，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集市主街与省道、县道、乡道交汇，人来车往。母亲忙于生意，无暇顾及我，把我交给了表哥照顾。表哥长我十岁，是镇上的土著居民，我跟着他，母亲不怕我丢了。表哥生性活泼，好热闹，带着我在集市上疯逛。干货一条街炒货居多，香嘴又填肚子，是他必去的地方。集市上，各种“怪相”都有。瞧！买家们一边尝着炒货的味道，一边察言观色地讨价还价，巴心巴肝地斤斤计较；卖家们手指娴熟灵动，秤杆高高地翘起，口中嘟囔着亏了亏了，炒货却早已进了买家的袋子；吧嗒着叶子烟的老者，一边卷着烟卷儿，一边吐着烟圈儿，一边议论着烟叶的成色，一边瞄着下一个烟摊，从街头到街尾，宽大的衣兜也慢慢地鼓起来了……最有趣的是那些贩卖牲口的“行户”（交易中间人），他们大多是能说会道的中老年男子，常年流动在各大市场，穿梭于买家与卖家之间，直到双方眉头舒展，一单生意才算大功告成。最沉稳的莫过于那些卖竹编、扫帚的小摊主了，他们大多上了年纪，将自己编制的背篼、筛子、簸箕、鸡笼、扫帚之类，拿到集市上找一个适宜的地段摆上，身子斜靠在墙上，翘起二郎腿，半眯着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至于卖多卖少，他们根本不在乎，图的就是赶集的氛围。而家住集市附近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和表哥一般半大不小的孩子，吃过早饭后，便优哉游哉地晃悠到集市上，哪里人多往哪里去，凑的就是个热闹。

逛累了，走饿了。街上的米粉和豆花直冒热气，馋得我直咽口水。表哥为人仗义，拽着为数不多的零花钱，问我饿不饿？每当此时，我的肚子咕咕叫，无法矜持。走进店里，表哥大声叫着：“老板，一碗面汤，一豌米粉。米粉用斗碗（大碗），豌豆臊子，多加几勺汤！”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端上桌，香气扑鼻。添上一个老面馒头，蘸上汤汁，滚贴几滴零星的油花，先咬一口下肚，接着来一口米粉，最后咕噜一口汤，还是意犹未尽。用筷子把碗中剩的星星点点捞起放入嘴中，再将整碗汤水一滴不剩地喝进肚子里，擦擦额上的汗珠，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米粉店，挤进人山人海的集市……

午后的太阳慢慢苍老了，直至停留在树叶上的最后一缕阳光。刚刚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集市上，只有残余的菜叶垃圾和几只流浪的小狗在溜达。我们踏着夕阳余晖，拖着长长的影子归去。我和表哥吆喝着“下一次再见”的余音还在场镇上空盘桓，转动岁月的年轮，一点点地升高，再升高，直到“下一个集”开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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