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诗人岑参的成都笔记

岑参以“双崖倚天立，万仞从地劈”形容剑门关的壮丽

在武侯祠，岑参留下“感通君臣分，义激鱼水契”的诗句

许永强/文 冉玉杰 李玲/图

唐代宗永泰元年 （765年）十一月，岑参出任嘉州（乐山）刺史。赴任途中，剑南西川兵马使崔旰杀西川节度使，据成都，西蜀大乱。大历元年（766年），杜鸿渐受代宗之旨，以使相出镇西川，平定崔乱，岑参即随其入蜀。大历四年（769年），岑参客死于成都旅舍，蜀中生活共四年。《岑参集校注》辑录100多首诗歌，其中在成都创作的就达30首。这些诗歌表现了感时和隐逸的思想，无疑是诗人留给后世的成都记忆。

成都的自然风光

台寒柏树绿，江暖柳条黄

大历元年（766年），岑参得到杜鸿渐的举荐，由秦入蜀。蜀道艰难着实让岑参记忆深刻：平旦驱驷马，旷然出五盘。江回两岸斗，日隐群峰攒。苍翠烟景曙，森沉云树寒。松疏露孤峰，花密藏回滩。栈道溪雨滑，畲田原草干。此行为知己，不觉行路难。（《早上五盘岭》）

五盘岭之曲折、剑阁之雄壮，是岑参对蜀地的第一印象。五盘岭是唐宋人过往秦蜀陆路必经之路，自古以曲折难行著称。剑阁在唐代就成为诗人们描摹的对象，“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白《蜀道难》），雄奇的剑阁作为四川的北大门，在岑参看来具有“双崖倚天立，万仞从地劈”的雄壮和瑰丽。对出生在江汉平原，后又多在关中平原生活的岑参而言，的确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感受。

青城山是我国道教发祥地之一，自然风光怡人，宗教人文气氛浓郁。李白曾于此隐读，传为后世佳话。唐代文人大多有道教情结，道教使诗人的诗具有仙风道骨的艺术特色。岑参与青城龙溪奂道人有交往，有书信往来：五岳之丈人，西望青瞢瞢。云开露崖峤，百里见石棱。龙溪盘中峰，上有莲华僧。绝顶小兰若，四时岚气凝。（《寄青城龙溪奂道人》）

诗中虽未有直接说明他到青城山游历，但充满了对青城山美景的描绘，“崖峤”“石棱”“龙溪”等，成为青城山美景的艺术写照。

成都河流众多，有府河、南河、沙河、江安河四大水系，“盖水出于岷者，皆谓之江；出于江而别流，别而复合，皆谓之沱”。岷江流域经济文化发达，是西蜀各类商品的集散地。唐初王勃有名句“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后一句即是描写唐代成都岷江渡口风物。岑参作为城市的“闲逛者”，岷江两岸风物也触发了他对故乡江陵的思念：

玉垒天晴望，诸峰尽觉低。故园江树北，斜日岭云西。旷野看人小，长空共鸟齐。高山徒仰止，不得日攀跻。（《酬崔十三侍御登玉垒山思故园见寄》）

腊月江上暖，南桥新柳枝。春风触处到，忆得故园时。终日不如意，出门何所之。从人觅颜色，自笑弱男儿。（《江上春叹》）

《江上春叹》作于唐大历元年十二月，成都春早，虽在腊月，却已蕴含春天的气息。诗中所提“南桥”即处岷江内江上。玉垒山也处于岷江流域，游人稀少，山林幽静。当时岑参已被罢嘉州刺史之职，感时伤乱，渐趋消沉，进而思及故乡江陵，思乡之情与成都的山川景物相应，成为一个时代的历史文化记忆。

成都的城市建筑

车马隘百井，里闬盘二江

与政治得意时不同，此时岑参内心对国家内乱而伤感，对身体状况也感到烦忧。城中的风景名胜，为诗人提供了片刻的舒缓。唐代成都有张仪楼，靠剑南西山、临岷江而建，登楼俯瞰，成为岑参排解心忧的良法：

常爱张仪楼，西山正相当。千峰带积雪，百里临城墙。烟氛扫晴空，草树映朝光。车马隘百井，里闬盘二江。亚相自登坛，时危安此方。威声振蛮貊，惠化钟华阳。旌节罗广庭，戈铤凛秋霜。阶下貔虎士，幕中鹓鹭行。今我忽登临，顾恩不望乡。知己犹未报，鬓毛飒已苍。时命难自知，功业岂暂忘。蝉鸣秋城夕，鸟去江天长。兵马休战争，风尘尚苍茫。谁当共携手，赖有冬官郎。（《陪狄员外早秋登府西楼因呈院中诸公》）

传是秦时楼，巍巍至今在。楼南两江水，千古长不改。曾闻昔时人，岁月不相待。（《张仪楼》）

岑参经常到张仪楼观赏城市美景，“车马隘百井，里闬盘二江”堪称重要的城市文献。诗前句反映了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和街道的“井”字布局，体现了成都历史城市的基本肌理。诗后句的“里闬”指城门，轨躅八达，里闬对出，比屋连甍，千庑万室，展现了唐代成都城市的基本格局，即依山傍水，依水而建，城内道路纵横，民居相连，城中的建筑密度比较大。

唐代成都城市建筑营造的高水平还体现于人文居住，其时高档住宅已体现建筑与自然环境的融合：胜迹不在远，爱君池馆幽。素怀岩中诺，宛得尘外游。何必到清溪，忽来见沧洲。潜移岷山石，暗引巴江流。树密昼先夜，竹深夏已秋。沙鸟上笔床，溪花彗帘钩。夫子贱簪冕，注心向林丘。落日出公堂，垂纶乘钓舟。赋诗忆楚老，载酒随江鸥。翛然一傲吏，独在西津头。（《过王判官西津所居》）

王判官的宅居树木茂密，竹林幽静，鸟鸣声声，为成都士人的理想居所。诗中首先写到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居所建于山林之中，环境清幽，可吸取自然之气；其次点出建筑的规划理念，不管是阴“池”还是阳“馆”，都体现了“幽”的特点，且注重建筑与其周围环境的阴阳和谐，注重山水相宜的整体布局。

成都的人文古迹

遗庙空萧然，英灵贯千岁

成都城市的交通建筑及桥梁，岑参也有涉历，如著名的万里桥，岑参作诗感叹：“成都与维扬，相去万里地。沧江东流疾，帆去如鸟翅。楚客过此桥，东看尽垂泪。”在此不仅怀古怀思，更由“万里”之行程，勾起自己的思楚之情。岑参还写到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壮阔：江水初荡谲，蜀人几为鱼。向无尔石犀，安得有邑居。始知李太守，伯禹亦不如！（《石犀》）他认为连治水的大禹都比不上李冰的功劳。

岑参还特别关注描写了成都的汉代古迹。汉代成都是十分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积淀了丰富的汉代文化。岑参诗歌文献中，涉历的汉代古迹主要有琴台、升迁桥、文公讲堂、扬雄草玄台及先主武侯庙等。

升迁桥与琴台与司马相如有关。当年司马相如由此去长安，“题其门云‘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汝下也’”。岑参对升迁桥写有“长桥题注去，犹是未达时。及乘驷马车，却从桥上归。名共东流水，滔滔无尽期”。司马相如的旧宅在益州西四里。岑参对司马相如故宅及琴台流露出无尽感慨：“相如琴台古，人去台亦空。台上寒萧条，至今多悲风。荒台汉时月，色与旧时同。（《司马相如台》）”

文公讲堂与西汉文翁有关。汉景帝末年，文翁为蜀郡太守，教化百姓，“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为除更徭，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岑参于此写有《文公讲堂》：“文公不可见，空使蜀人传。讲席何时散，高堂岂复全。丰碑文漫灭，冥寞不知年。”他对前贤文翁的事迹深感怀念，虽历史漫灭，石碑不存，却令人感叹和怀念。

草玄台是西汉扬雄在成都的宅邸，当年扬雄曾在此起草《太玄经》。面对草玄堂的萧瑟荒凉，岑参感叹历史的沧桑：“吾悲子云居，寂寞人已去。娟娟西江月，犹照草玄处。精怪喜无人，睢盱藏老树。（《扬雄草玄台》）”

武侯庙即今天的武侯祠。岑参的《先主武侯庙》云：“先主与武侯，相逢云雷际。感通君臣分，义激鱼水契。遗庙空萧然，英灵贯千岁。”歌颂刘备和诸葛亮深厚的君臣情谊，如同鱼和水一样，虽然只剩庙宇，但深厚的情谊却流传千古，令人敬仰。

岑参的晚年生活

知君客愁处，月满巴川时

岑参诗歌记载了他晚年在成都生活的情感，是很重要的人文精神载体。作为唐代“城市人”、宦游成都的诗人之一，岑参所具有的强烈的家国情怀，代表了那个时代慷慨为国、死而后已的士子的普遍情怀。在成都与同僚出游，让岑参暂时忘却了忧愁和痛苦。

大历二年（767年），岑参与崔宁共为杜鸿渐幕僚，两人共往浣花溪宴饮：“旌节临溪口，寒郊陡觉暄。红亭移酒席，画舸逗江村。云带歌声飏，风飘舞袖翻。花间催秉烛，川上欲黄昏。（《早春陪崔中丞泛浣花溪宴》）”

诗作中对浣花溪适合文人宴饮聚会的场所特征作了整体的描绘，此处有红亭、画舸，地处江村，幽静偏远，反映了唐代成都士子和官宦优雅的生活形态。

晚年的岑参处处流露对故乡江陵的思念之情。同僚离开成都进京，他借此表达对国家和故乡的双重思念和感怀：“颜子人叹屈，宦游今未迟。伫闻明主用，岂负青云姿。江柳秋吐叶，山花寒满枝。知君客愁处，月满巴川时。”（《送颜评事入京》）虽写颜评事仕途不济，也从侧面流露了壮志未酬的无限愁绪。

在与好友杨炎聚谈时，岑参写下“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逢君开口笑，何处有他乡。”（《寻杨七郎中宅即事》）。对故乡的思念，在岑参罢官东归未成以后更为显著：“三度为郎便白头，一从出守五经秋。莫言圣主长不用，其那苍生应未休。人间岁月如流水，客舍秋风今又起。不知心事向谁论，江上蝉鸣空满耳。（《客舍悲秋有怀两省旧游呈幕中诸公》）”

边塞诗人的晚年心事无人能诉，种种相思、感怀都寄托在送别诗中：“相思江楼夕，愁见月澄霁”（《送狄员外巡按西山军》），“惜别津亭暮， 挥戈忆鲁阳”（《送裴侍御赴岁入京》），“凭将两行泪，为访邵平园”（《送崔员外人奏因访故园》）……旅居成都，是岑参政治生涯的结束，也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他的忧国忧民、思故怀乡，都成为当时唐代士子家国情怀的典型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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