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寻访嘉陵江源

嘉陵江系万里长江第二大支流，是中国历史上多次与国家重大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活动密切相关的南北流向大河，也是我大半生学习、工作的主要地理空间。故乡汉中盆地地处汉水上游，水文地理上实际也与嘉陵江流域相交，嘉陵江主干道即纵贯今日汉中市的略阳、宁强二县，而执教的西南大学又恰好位于嘉陵江下游的缙云山下，地貌学上著名的“嘉陵江小三峡”即近在咫尺。回想起来，孩提时的我即对这条从秦岭深处流出又向四川流去的大江充满神秘感，在青年、中年时代去西安、成都读大学、读博士时，常在宝成铁路的绿皮火车上深情凝视穿越秦巴山地、隐现在群山峡谷中的蜿蜒河道，遗憾的是火车大部分在群山隧道中穿行，而且大多是在夜间，嘉陵江宛如《诗经》中的汉水女神，其倩影往往在茫茫夜色中一闪而过，难睹真容。

——摘自作者：《嘉陵江流域历史地理研究·后记》，科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

对我而言，少年时代的嘉陵江是一条神秘的江，距离虽近，却陌生而遥远；青年时代的嘉陵江是一条英雄的江，在长期研读宋金、宋蒙战争的历史文献中，嘉陵江金戈铁马，吹角连营，一幕幕的英勇悲壮会不断闪回，悲凉的旋律常常从历史的深处隐约传来，每每为那些为了捍卫国家疆土而殚力死战、喋血江边的英雄壮士而悲恸、而感奋；今天的嘉陵江则是我的领域课题之一，更多的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去考察与体味。

常常会回忆起那一年深秋去考察嘉陵江源的情景。2011年10月底，为完成教育部的一个科研课题，我带领研究生郭晓辉、高晓阳、陈蕊、郭会欣等去甘肃礼县西汉水考察，自天水返回途中天色已晚，遂夜宿宝鸡。次日，轿车载着我们沿着盘山公路缓缓行进，山势渐险，林密沟深，嘉陵谷此时竟然杳无人迹，一片太古般的寂静。时在深秋，树木一片枯黄，在密密的森林中，不时发现横七竖八仆倒在地的古树干，散发出一种原始森林里才有的特殊气息。约模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找到了嘉陵谷，此时寒气逼人，气温差不多已经降至零度左右。

前面丛林渐密，不时有溪水漫过狭窄的山路。趟过一段漫水路面后，我们弃车步行，终于看到不远处立有一块巨大石碑，上有几个红色油漆行书：“嘉陵江源”。啊，嘉陵江的发源地终于到了，我们有些小激动！嘉陵江，这条穿越陕、甘、川、渝四省、蜿蜒曲折千里，承载着无数自然奥秘与历史沧桑的大江，从陕西、甘肃、再陕西而四川，在川北广元昭化接纳白龙江后转而向南，流经苍溪、阆中、南部、南充、武胜，再从西南大学门前流过，直至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源头竟然就在这里！是的，也正是从这里，嘉陵江开始了曲折迂回、穿越秦岭、大巴山与四川盆地不屈不挠的千里历程。

学生们纷纷拍照，我观察四周，发现虽在秦岭山上，水源却很丰富，嘉陵江源头有不止一条溪流哗哗地歌唱着、跳跃着向南边的丛林跑去，奔向了她既定的前程。我们“嘉陵江历史地理综合研究”课题组进行田野考察已经辛苦奔波了多少次，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嘉陵江的发源地。一条中国历史上的承载着丰富信息与沧桑回忆的大河，正是从这时里开始了她不平凡的生命历程。

次日，我们课题组一行结束了在宝鸡的考察，乘坐火车返校。当南下的列车在秦岭的漫漫隧道中穿越，当同学拿出昨天拍摄的图片再次欣赏的时候，我不禁又想起了嘉陵江，想起了秦岭深处这条非凡之江源头密密的丛林与潺潺流水，想起由她拓展而出发的无数自然神秘与历史风云……考察江河源头是中国地理学的悠久传统，寻访嘉陵江源头是我多年的夙愿，今天终于亲临其地，不由得有一种“朝圣”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久以后仍然萦绕心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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