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林雪娜
在中国当代诗坛里,杨克被誉为“中国诗歌30年来一个活化石般的存在”。他的诗,能让你从一颗石榴里看到中国,能让你在钢筋混凝土中萌生诗意。在诗歌已然不是主流的当下,依然有众多读者在追捧——诗集《杨克的诗》一年间印刷了3次!
这位从广西向东迈进的诗人,从花山的豪迈图腾写到城市化的天河城广场。他以诗的名义,诠释现代工业文明的精神风貌;用诗的力量,雕刻时代进程中的剧烈生长。
1 那一年,走向花山
上世纪80年代,是诗歌蓬勃发展的年代。
听闻左江边一片崖壁上涂满了上千个土红人和动物图形,那片火红而神秘的岩画点燃了几个精壮小伙子的创作激情——
在杨克的记忆里,那是1984年,他和梅帅元、张仁胜、李逊四人舟车劳顿几个小时,去追寻花山上那个狞野的神话。
他们租了蚊帐、薄被、席子。夜宿乡村小学教室,用课桌拼成床;看到哪个屋檐下有老人,就缠着人家讲民间传说……到了江边,乘船而下,看见那一刃绝壁,顿时热血贲张!
如此数日,打道回邕时已饥肠辘辘,看到一盘白斩鸡便“风卷残云”。尔后半个月,杨克率先迸出诗句:
欧唷唷——
我是血的礼赞,我是火的膜拜
从野猪凶狠的獠牙上来
从雉鸡发抖的羽翎中来
从神秘的图腾和饰佩的兽骨上来
我扑灭了饿狼眼中饕餮的绿火
我震慑了猛虎额门斑斓的光焰
追逐利箭的铮鏦而来
践踏毙兽的抽搐而来
血哟,火哟
狞厉的美哟
我们举剑而来,击鼓而来,鸣金而来
——尼罗!
……
《走向花山》组诗刊发在《广西文学》1985年1月号上。次年,20多个省电台联播了这组诗歌。
2016年,左江花山岩画入选世界文化遗产。杨克回过头来发现,30多年前那股澎湃诗情已成为一段历史见证——30多年来,写花山的诗歌寥寥无几,业界人士认为“至今没有超越《走向花山》之作”。他还收到澳大利亚著名女诗人凯特·费根的来信,说读到该诗英文版时,感觉这是“伟大的诗篇”。
1985年,杨克与友人踏上寻找母亲河——红水河的发现之旅。当看到奔腾的红河水恣肆穿梭于深沟险壑之中,那种桀骜不驯的闯劲撞击着他那颗年轻奔放的心,迸发出红水河系列之《深谷流火》:
……
雄性的风
呼啸着令人嫉妒的激情
这水是点得燃的哦
一团团火球
醉醺醺
……
在杨克眼里,奔腾的红水河是民族的血脉,她的坚韧不拔与勇往直前象征着这片土地上的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就像花山岩画赭红色的图案上先民们沸腾的热血与蓬勃的生命”。
杨克的早期作品打着深刻的八桂文化烙印。“生于斯长于斯的广西使得我的写作跟历史记忆深处的大地有倾心交流,生命跟永恒、原在的事物密切相连,那种野山野水的呼唤,激荡人心。”杨克说道。
他把诗心深植于土壤,对脚下的土地充满热情与关爱,使得他的诗园就像他如今居住的院子,恣意生长着各种花草,哪怕是一株不知名的小花,也能散发出野性的味道。
2 钢筋混凝土生诗意
在上世纪80年代“寻根文学”热火朝天的文化语境里,杨克的花山与红水河系列诗作奠定了他在诗坛的地位。他饱含土地深情的第一本诗集《太阳鸟》,摘获了首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
1991年,杨克从广西调到广东,进入中国最前沿的商业化城市。面对扑面而来的高楼大厦,人潮涌动的商场、火车站,传统的诗意仿佛处在一条断裂带上。
这个时期的中国城市,正在工业文明的进程中奋力迈进。面对现代化的物象,许多进入城市的诗人无法割舍传统的诗歌意象,一写诗,还是会回到农耕时代,对工业和商业环境有着无形抵触,创作总囿于固有审美的诗意里。
然而,杨克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面现实中的生存立场和心灵现场,寻求个人在时代进程中如何切入当下的一种“在场”责任感。
“面对好山好水、诗情画意,天然觉得有感而发,看到新鲜的事物却失语,无力表达,这可以说是不少诗人的困境。”杨克认为,诗歌应该有一种“处理当代的能力”。在他看来,一个诗人必须“留存”他所处的时代,哪怕所写的是再世俗不过的生活,钢筋水泥中也能生出诗意。
于是,他写中国第一座购物中心《天河城广场》;他在《没有终点的旅程》看见“飞机是今天的大鸟,是桥,是一只鞋子,是天空飞来的一顶花轿”;他写“高楼大厦是城里的庄稼”;他《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发现“厂房的脚趾缝,矮脚稻,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想从泥水里,抠出鸟声和虫叫”;当“黄昏在梦幻之树的背后大面积沉落”,他看到《逆光中的那一棵木棉》,不知“谁的手在拧低太阳的灯芯,惟有它光焰上升”……他试图记录、整合这个时代的鲜活图景,从这些现实表象透视全球背景下人的精神状态。
从他独特视角审视的真实生活里,可见一种对时代的紧密感应和思考,可见中国社会转型进程中的诸多镜像。
杨克认为,写作必须对公共空间发声,以保持文学话语尊严,这就是“在场”和“担当”。对存在、生活、生存的发现,对当下性和现场感的挖掘,还要对终极价值不懈追问。透过日常生活探索其背后的诗性和思想性,穿过生活的喧嚣和纷繁,敏锐把握最终要呈现和解决的问题,抵达内在的宽阔和精神内核。
在今年5月东京大学举办的“杨克日语诗集研讨会”上,日本知名诗人平田俊子评价:杨克的诗提供了一个广阔而深邃的视野,既有悠远的历史感,又有先锋的现代感,以世界为背景,有社会的主题,能挖掘心理深层的秘密,能把传统文化在现代意义上复活。
3 广西要有“独秀峰”
从民族化到都市化转型,再到世界性题材的拓展,杨克的诗风也从青年的激情澎湃进入到中年的深刻理性,但不变的依然是对民间、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和思索。他所坚持的“民间立场”,也让他成为“民间写作”的代表性诗人。
丰富的题材埋藏着充满生命力的诗心,就像他那首被广为朗诵的《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我的祖国
硕大而饱满的天地之果
它怀抱着亲密无间的子民
裸露的肌肤护着水晶的心
亿万儿女手牵着手
在枝头上酸酸甜甜微笑
多汁的秋天啊是临盆的孕妇
我想记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户
……
哪怕是宏大的叙事,也呈现着能引人共鸣的独特视角。他从《人民》写到伊拉克事件中的民众,又让人透过一颗石榴看到中国的子民。这种张力与深入浅出,让他的诗歌跻身畅销行列。
“当下诗歌总的美学趣味和倾向过于狭窄,这是世界性的诗歌困境。”主编了近20年《中国新诗年鉴》、近年参加诸多国外诗歌活动的杨克感觉到,诗需要适当远离迷恋个人“私情绪”的集体无意识,介入公共空间。诗虽然呈现自我,对内宇宙有所发现,但同时要告知社会、他者、自然的本相,而不仅仅是诗人的个人生活,“诗不是只写给写诗的人看的”。
离桂入粤数十载,当年那些与他一起奔向花山、奔向红水河的老友们早已“对文学金盆洗手”。杨克近年担任广东《作品》杂志社社长时,也常会看到来自家乡广西的诗人的作品。他觉得“他们有很好的写作素质,但是否过多的以群体的姿态出现了”?
杨克的一个提问,值得人们反思。
这些年来,自行车诗群、扬子鳄诗群、相思湖诗群、西乡塘诗群……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给广西诗坛带来源源不断的鲜活动力。但从另一方面看,确有只见灌木林、少见大树木的感觉。
杨克认为,过于呈现几个不同地域中一个个诗群的面貌,过多依赖集体的力量,虽有整体的艺术追求与倾向,但彼此之间相似度过高,个人面孔有些模糊,辨识性不够强。
诗歌创作最终要体现鲜明的个性魅力。杨克期盼:“广西不仅有十万大山,也要有独秀峰出现。”
人物简介
杨克,1957年生,广西南丹人,中国第三代实力派诗人。现任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广东作协专职副主席、《作品》杂志社社长。出版有诗集《杨克的诗》《有关与无关》等15部中文作品,以及日文、韩文、蒙古文版本诗集。诗歌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并被翻译成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等文字。主编了近20年的《中国新诗年鉴》,曾获中国当代诗歌贡献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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