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里的济南味儿

□朱峰

老城的家庭生活相当单调。上世纪80年代，工人阶级每周要为无社会保障的低效率工作贡献出六天时间，老人孩子都没空管。晚上匆匆忙忙回到家做饭吃饭，折腾完就快七点了，然后就举家收看新闻联播。听完天气预报，百姓们陆陆续续从自己的小院走到街上。老人坐杌撑子，中年人坐门台子，年轻人站着。见了面肯定先问一句“吃了吗”，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回答，只算是接上头了，然后顺便聊一会儿天，或者借着昏暗的路灯甩几把扑克；孩子也跟着溜出来，女孩子跳皮筋，男孩子弹溜溜蛋。居民普遍接受九点半为公共活动的底线，时候一到，就借撵孩子回家睡觉这个引子，一并把大门也闩上了。

那时济南的景点不多，郊区的这山那川也还荒着。只要孩子不闹着出去玩，大人们礼拜天就会赖一阵子床，有老人或者生活比较规律的家庭依然要准备早饭，懒散一点的就在十点糊弄一顿饭一气撑到晚上。可是一到周末孩子们反而特别兴奋，总是起个大早，还故意弄出很多动静。大人们经不起撩拨，给个枣扇一巴掌，许愿孩子下周或者下下周出去玩，一屋子才安生下来。

只要爹妈能天天盯着你，那么平日里三餐都不能应付。家常早饭一般是馍馍片，煮鸡蛋，炒干饭或者方便面(真押韵！)，轮番做着吃。方便面一开始只有两种口味，鸡汤和三鲜，只有一包以盐为主的调料，两个味道吃起来差不多，面也没有现在的筋道，甚至不能干吃。方便面营养达不到，价格也高，家里买来顶多是哄孩子玩的(是不是孩子们对弯弯的面条格外感兴趣？)。家庭传统不能接受用热水泡一泡拿过来就吃的方式，必须要下锅煮，而且甩上一个鸡蛋，一边做一边抱怨：别看皮上引得花花绿绿的，掏出来竟是黄面条子，有什么营养啊！的确，孩子们第一次吃方便面都曾经掏空了袋子寻找那些鸡腿和大虾。

双职工家庭的午餐挺应付，要不是为了老人孩子，大人们一般不会赶回来。我总是以为中午必须喝葱姜煸锅的烂面条子才行(中午的面条总是“喝”的)。有时候晚上也吃面条，不过那讲究就多了，炸酱面，卤子面，凉面，长寿面，清汤面，酱油香油醋面，宽细分寸皆有学问。晚饭期间不兴去邻家走访，饭菜被人家看见不是示穷就是露富。但是吃面条是从来不避讳外人的，往往盛了菜就一屁股蹲到门口，就着来往的喧嚣，遇见熟人就端着饭碗打个招呼。晚饭的主食一般是馒头，那时候每家每户都会蒸，但技术上各有差异，大多数家庭的馒头黑而小而软(济南人发“宣”这个音)。如果偶有访客，这些馒头是上不了台面的，非得出去买大白馒头才行。

我深切记得我第一次买馒头的情景。临出门，大人跟上来一步：拿好钱，小心车！我空着手还算轻巧，哼哼着就到了馒头店。再走出来就麻烦了，身边坠着个大塑料袋子，下台阶两条腿都哆嗦。出于对家长嘱托的重视，我一路上不停地惊恐地四下张望。怕什么来什么，走了没两步就远远望见一个十七八的姑娘骑着自行车从按察司街冲了下来。我一看，完了，整个人傻在路当中，眼看着那自行车过来……咣当一声两个人都倒了，袋子破了，馒头也飞了，自行车躺在路边，一个轱辘还在机械地转着，估计中戏毕业的导演们对这种场景会比较兴奋。我本来要爬起来，可一看腿破了，就躺着号啕大哭，那姑娘腿也破了，可她不敢嚎，强忍着泪水手忙脚乱把我提起来，一瘸一拐送我到家门口，然后又晃荡着回去扶起车子，另外买了五个馒头塞给我，抽搭着走了。大概她也是第一次骑车子出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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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济南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