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1985年的冬天,我在垦利一中上高一,那个寒假我回到了南请户,去看高玉军。大年三十,是我们老家上坟的日子。给往年过世的人上坟在下午,当年死的上午上。吃过早晨饭,我和刘胭脂来到了高玉军家的棉花地里。地里冷清、空阔,只有一只老鸹在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槐树上盘旋过来、盘旋过去,叫出难听的哑哑声。他家棉花地角,一个小小的孤零零凄惶惶的坟头。因为高玉军是横死的,他没资格进祖坟。我用锨添着土,刘胭脂跪在坟前烧纸钱,灰烬被寒风刮得四处乱窜,黑蝴蝶般在空中翻飞。
“军哥那么一个有主意的人,没想到,最后寻了这个头,走了这条路。”我说。
“我也很小就知道他特别有主见,一直觉得他是个可依靠的人,可我也知道他的心眼子特别毒。我怎么就没想到,他会有一天狠心地抛下我不管了呢!”过了好一会,胭脂问:“国,你知道他爹的事吗?”
“模模糊糊地听说一点,我爸爸给我提起过。”
“他的老家是潍坊昌乐的,他那个镇上的地里产一种蓝宝石,就和我们这里的地里出石油一样,地就很金贵。他爹在村里犯了事,好像就是为保护自己家的一块地,把村支书给打了,而且是给人家打瞎了一只眼。人家找人抓他,他四处躲了一阵子,看看实在不行,就跟搭着咱村里去要饭的乡亲们跑到了南请户来。那时候,我们这一带去潍坊逃荒要饭的很多。”
“这些我听说了,他是外来户,咱南请户一直就他一家姓高的。”
“后来,他就在这十里八乡、三五两庄里打短工、扛长工,安置了下来,再后来,就娶了婶子,生了他们哥仨。他曾经找村里给他定成份,他说他是孤身一人逃荒要饭出来的,老家三代贫农,但那时候对家庭出身看得很重,他来的时候又没有介绍信、证明信,村里、乡里很小心,就一直没给他家定成份。”
“这个我大致也知道,后面的我爸爸没说。”
“后来文化大革命,批地富反坏右,公社往各大队里都下了指标。咱南请户老辈子就穷,出去的也少,能和地富反坏右搭上边的不多,完不成任务,大队革委会就让乡亲们推选。因为没有人能站出来证明高玉军他爹的历史清白,再说他在村里也人单势孤,咱们几家大姓就联合推举了他,大队革委会就把他家的成份定成了地主。从此,他就隔三差五地到公社里去挨批斗,村里有些浑里巴几的人也欺负他单门独户,拿他穷开心。后来,他的脑子就出了问题,把自己以前在老家犯下的事也都向政府报告了。”
“这下他没的救了,死定了。”我的腿在单裤里猛地哆嗦了一下。
“是啊,这下他地富反坏右的帽子是彻底摘不掉了,也更上纲上线了。大队革委会派人和昌乐那边一联系,人家就要派人来把他揪回去。婶子就让他赶紧跑,他就跑了,跑到了小街渡口。有人说看见他跳了黄河,被河水冲走了,有人说看见他乘摆渡过河,往济南方向去了,反正从此就再也没有了他的音讯。高玉军就出生在他逃走的那一年。”
“没给他起坟?”
“没有。生死不明,就是真的已经死了,也没有个尸首。军哥的坟,是他高家在南请户的第一个坟。”
“孩子呢?”我问。
“没了。见到他的尸首,我就哭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轻快了很多,才知道孩子已经没了。”
1988年初春的一个星期天,已经是大一学生的糖果在曲师大图书馆里,不经意间翻到了一本书,《性格即命运》。他在那本书的封面上那五个字的前边,又加上了五个字:命运即性格。
(未完待续)
新闻推荐
本报讯 6月3日,记者获悉,市车管所办理了首笔因交通事故而被注销最高准驾车型的降级业务。据新交规规定,持有大型客车、牵引车、城市公交车、中型客车、大型货车驾驶证的驾驶人,如果发生交通...
济南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济南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