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点赞了吗

□本报记者 江丹

当下流行的社交平台，微信朋友圈，正在引发一场关于人情交往的反思。有人说，“圈”里的“点赞”行为已经与现实人际关系中的礼尚往来并无区别，而当朋友趁此圈发展起来的微商业务频繁刷屏时，买或者不买，帮忙吆喝还是假装看不见，都成了需要思前想后的负担。

你看，在这个人情社会，连一个网络社交工具都灌满了人情。有学者认为，朋友圈里“点赞”的人情往来，不仅仅是社会人际关系在虚拟网络中的投映，也可以说是人们开辟并需要维护的另一个情感场域。□本报记者 江丹

张琳琳把她的微信朋友圈当做一种低成本的情感投资来维护，但一次“点赞”失误却让她陷入人情尴尬。她重新开微信账号，希望建立一个真正亲密的朋友圈，却发现好友将其代购业务拓展到了这个新领域。张琳琳意识到，这些都是被装进社交工具里的情谊。

PART1“点赞”哪是手滑那么简单

“点赞”这个词时常出现在娱乐八卦新闻中，明星们的爱恨情仇便在那“手滑”一瞬。尤其是微博，这个设置在页面右侧的大拇指，让不少明星褪下厚重的粉墨，回归普通人的八卦队伍。艺人大S就曾因“点赞”事件道歉，“手滑按了不该按的赞！”

有人庆幸身为普通人，吸引不了那么强烈的镁光灯，也不必有这么强烈的“点赞”负担。事实并非如此，对普通人而言，“点赞”的风险不在微博，在他们时不时就拿手机刷一下的微信朋友圈。28岁的张琳琳是济南一家公司的普通职员，便曾亲身经历一场“点赞”风波。

张琳琳说，最近，她的单位有个岗位空缺，三位来自不同部门的同事为此成为竞争关系。张琳琳与其中一位同事共属一部门，工作日经常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因为都是单身，两人周末也时常约着逛街看电影，微信朋友圈互动更是频繁。只要那位同事在朋友圈里晒刚买的衣服、化妆品，出游的自拍、生活的感悟，或是一些不知道从哪里转来的“养生秘籍”，张琳琳肯定争取在第一时间为之“点赞”，不管自己喜不喜欢，认不认同。在张琳琳看来，这是她维持友情的一种重要方式。

张琳琳说，有些点赞确实是出于真心的。有一次，那位同事因为连日加班，疲惫不堪，在微信上写了一段给自己打气的话。张琳琳刷微信朋友圈看到了，忍不住“点赞”，还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句对同事表示佩服的评论。有些“点赞”，张琳琳则纯粹是出于这种所谓的“要好”关系，她实在不明白去咖啡馆喝杯咖啡有啥好感慨或者炫耀的。

在张琳琳看来，晒出来的生活，潜意识里总是希望收获别人的赞美。因为关系熟，同事在出游之前，会跟张琳琳打招呼，到时候记得给她“点赞”！张琳琳觉得这没什么，右手拇指轻轻一触，便能维持友谊，不过耗费一点点流量而已，这样的感情投资成本实在低得划算。

张琳琳与竞争岗位的另外两位同事并不熟，平时工作也没什么交集。对于这次岗位竞争，其实张琳琳心里并没有特别要支持谁、反对谁，即使是本部门的那位同事，张琳琳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优势能胜任。

这天，同事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充满暗示的微信，大意是说另外两位竞争者背后送礼找关系，而她则要靠自己的真本事竞争上岗。虽然没有说具体的名字，也没有讲具体的事情，但是知道他们之间这种竞争关系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张琳琳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以“点赞”的方式表达她对同事的情谊，右手拇指点了一下那条微信内容之下的心形小按钮。

完成任务的张琳琳继续刷着朋友圈，可等她刷了一圈再刷回自己刚刚点赞的那条微博，傻眼了：其中内容涉及的其他部门的竞争者竟然为自辩而留言了，这意味着人家也能看见她的“点赞”。张琳琳拼命地回想了一下，手机刚刚安装微信的时候，她好像照着单位的通讯录加了一圈的好友。只是其他部门的那位竞争者平时不在朋友圈里发内容，竟让张琳琳忘了这位“共同好友”的存在。

PART2“圈”还在，“朋友”难觅

“点赞”失误这件事让张琳琳意识到，她的微信朋友圈里其实也不尽然都是“朋友”，有不是很熟的同事，还有其他在工作期间偶尔打过交道的陌生人。自从微信移动客户端被装进数亿人的智能手机之后，它很快成为一种流行的交往方式。张琳琳与客户见面，对方一般都会问她，有微信吗，加一下。都市白领推崇的MSN退出中国市场，张琳琳和她的客户迅速找到了微信这种快捷的交往工具。她认真地数了数自己的微信通讯录，共有132位“好友”，大多数是客户和同事，还有一些只能称得上是认识的朋友，真正交往密切的好友和亲人数目不超过10位。

张琳琳开始探索微信朋友圈的其他功能，希望能够用“朋友圈黑名单”的方式将一些人与另一些人隔离开来，以免再产生“点赞”失误的尴尬事件。把谁加入黑名单？张琳琳陷入选择困难。后来，她干脆重新开了一个新的微信账号，通讯录里只有那几位好友和亲人。

让张琳琳失望的是，有位被她加入新账号微信朋友圈的好友，并没有珍惜这种特殊待遇，反而将她的代购业务拓展了过来。这位朋友自称是一位靠自己本事挣钱吃饭的微商，经常在朋友圈里发一些自信心爆棚的致富之道，以及口号震天响的致富目标。张琳琳说，这位人在济南的朋友，不仅代购原本在香港和美国售卖的名牌化妆品、名牌运动鞋，还有一些产自我国东南沿海小工厂仿制世界名牌的衣服，每天都在张琳琳的两个微信账号朋友圈里刷屏。

张琳琳的微信朋友圈里，还有一位人在欧洲的同学，每天也在刷屏代购业务，从婴儿的奶粉、辅食、衣服、奶瓶、润肤乳，到大人的各种护肤品，应有尽有。有时候，张琳琳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那位同学是不是把当地超市里所有能空运的货品都在她的微信朋友圈里上架了。

张琳琳说，最开始使用微信的时候，是冲着它可以实现实时语音通话。有时候走在路上，对着手机话筒讲两句，费流量不多，还省了电话费。用了一段时间后，张琳琳发现，刷朋友圈几乎占据了她生活中的所有碎片时间，比如工作间隙、公交车上，最痴迷的那阵子，晚上睡觉之前专门拿出一小时刷朋友圈，与里面的“朋友”互动。久而久之，她几乎不怎么用微信通话交流了，实在有什么急事，还是打电话。本来最看重的实时语音通话功能，早已被纷繁复杂的朋友圈所取代，有人在那里晒生活，有人在那里做代购，还有人在那里煮心灵鸡汤。

张琳琳发现，她和朋友们的关系也因为朋友圈的存在复杂了起来。如果没有朋友圈，她和她的朋友散布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各忙各的事情，如果想起来要聚一聚，就打电话约时间。可是如今，她和朋友们却时常在朋友圈里相遇，看到朋友们分享的各种生活动态和信源不明的人生哲学，张琳琳会觉得犹豫，既然看到了，那到底要不要为朋友们这些无聊内容点赞、评论或者转发呢？

□本报记者 江丹

QQ、校内网、博客、微博、微信……这是张琳琳曾经痴迷过的社交工具，她曾在上面记录生活状态，发表人生感悟，与朋友热络互动，每一种社交工具，都记录了她的一段生活历史。面对当下风靡的微信朋友圈，张琳琳有点迷惑，会有哪种新的社交工具出现，记录她的下一段生活？

PART1社交工具记录生活史

张琳琳很少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发东西。她认为，这极有可能也只是一个热度一时的社交公共表达平台，就像之前的QQ空间、校内网、博客、微博等。

2005年，张琳琳上大学。在这之前，她对网络接触甚少，电脑还没像今天一样成为一种普通的家庭娱乐工具，而在家乡的小城镇里，去网吧会被贴上“坏孩子”的标签。可等她接到大学通知书之后，爸爸专门跑到小城最大的家电市场里为她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虽然内存只有256M，但却价格不菲，那时候笔记本电脑还是稀罕物。

张琳琳带着那台笔记本入学，她觉得这是爸爸买来给她学习用的，坚决不安装QQ这种当时正流行的聊天工具。“我当时认为聊天就是玩，学习工具怎么能用来玩呢？”张琳琳说。她的同学们在校园的“电子阅览室”中，玩游戏、聊QQ、看韩剧，见识网络和电脑架构的开阔世界。

促使张琳琳下载QQ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聊天的过程中可以练习打字。后来，张琳琳确实打字飞快，但是也因此发展了其他的爱好，譬如养了一只虚拟的QQ宠物，憨憨胖胖的小企鹅会包饺子。她也喜欢在QQ空间里发一些感想，比如读到一句大家的名言，发现书里有什么格外有道理的话，或者是一些关于生活和学习方面的总结。张琳琳也经常去同学的空间里“踩”一下，评论互动。

大概是大学二年级或三年级的寒假，同学向张琳琳推荐一个叫做校内网的社交网络平台。跟QQ不一样，校内网需要实名注册，如果她的那些同学们也在玩的话，只要搜索学校和姓名就可以找到。于是，她在那里联系上了很多高中同学、初中同学，甚至还有小学同学。

从那之后大概两三年的时间，每天打开浏览一下校内网成了张琳琳的生活习惯，她从那里得知远方同学们的生活状态，并在那个虚拟的网络空间里与他们交流，热络着彼此的关系。“其实很多同学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面了，即使寒暑假里有什么聚会，我也很少参加，真正见面的时候可能还会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但在网络里就是感觉关系很熟。”张琳琳说。

读研究生的时候，张琳琳渐渐地不玩校内网了，很多同学的校内网主页的内容更新也越来越少。张琳琳发现，很多曾经一起读书的同学已经工作，甚至结婚生孩子，他们上传的照片不再是参加了学校的什么活动，而更多的是婚纱照、新房照或者孩子照。这让仍在校园里抱着学生心态的张琳琳感到有些陌生，她与那些工作了的同学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

替代品很快出现了，那就是微博。这是一个范围更广的社交平台，张琳琳可以关注很多业界或者社会名人，从他们的发布的微博内容上见识很多开阔新颖的知识观点，并能偶尔能窥得明星的私生活。至今，张琳琳仍在坚持使用微博，遇到相关的专业知识或者有见地的观点就转一下，有的时候也会在上面发一些生活状态。

微博刚刚出现的时候，她班里的很多同学都注册了，但是用了两三年，又纷纷转移阵地了，他们更喜欢那个号称私密性更强的微信朋友圈。大家在各自的微信主页中，以文图俱备的方式开始了另一段自我生活和人生思想的表达记录。

张琳琳想，新的生活史记录替代品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PART2心血来潮不是莫名其妙

张琳琳的父母也有各自的微信朋友圈，他们在里面晒广场舞、晒逛公园、晒旅游，还晒在大明湖、趵突泉或者南部山区的“摄影作品”，除此之外，还会共享初为老年人要获得精彩之类、淡泊名利之类的人生感悟，以及不知道从哪个营销账号转发来的名人爱国轶事以及养生小贴士。在这之前，他们发布这些内容的社交平台是QQ空间。

张琳琳想，因为社会环境和技术的关系，父母那代人错过了很多社交机会，但是他们赶上了电脑和智能手机，并在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中玩得不亦乐乎。张琳琳的父母最开始玩QQ空间的时候，只能使用电脑，两位老人戴着老花镜，买了拼音字母表，重新学习打字。幸好微信是装在智能手机上，老人干脆又把拼音和QQ扔一边，有啥想说的直接在触屏上手写。张琳琳发现，不仅仅是她，就连父母那个年纪的人也是一样，对社交工具的态度是什么时髦用什么。

这种心血来潮并非莫名其妙。一位同样活跃在微信朋友圈、不愿具名的传播学学者解释，当下的微信朋友圈之所以如此风靡，很大程度是因为它符合我们对社交工具的使用与满足要求。

这位学者说，很多人使用微信朋友圈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看重它的私密性，实际上就是人们对同质人群的一种心理接近。在他们看来，微信通讯录的名单大部分来自手机通讯录，而能够让他们存下电话号码的人，多是经过“心理认证”的朋友，大家生活的小圈子虽稍有不同，但转来转去还在一个共同的大圈子里，而且身上总有某种相似或者值得交往之处。之前的QQ空间等社交平台，更多的是隐匿性，开放程度也更高，随着社会信息安全问题的暴露，人们更加注重自我的隐私保护，微信朋友圈正是迎合了人们的这一需求。但是随着它的流行，“有微信吗，加一下”成为打招呼的客气话，越来越多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成为“微信好友”，异质人群的加入，在带来新鲜感的同时也会逐渐稀释微信本有的这种私密性，影响用户体验。

在这位学者看来，微信朋友圈里“点赞”的人情往来，不仅仅是社会人际关系在虚拟网络中的投映，也可以说是人们开辟并需要维护的另一个情感场域。他认为，既然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便总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圈子里。如果微信朋友圈的“点赞”成为一个人的人情负担，某种程度上可以推测，这个人一定是位社会关系交织更为明显和复杂的成年人。

这位学者说，网络社交工具的出现，是技术发展对我们社交生活的改变。它们满足了人们即时表达自我的心理需求，也缩短了人与人的交往距离，让人与人的沟通交流变得便利，应该说它增加了社交的粘性，但因为它的虚拟网络的限制条件以及我们传统固有的人情观念，有些时候也会起到反作用。

这位学者认为，随着传播技术的发展，不久的将来或许会出现新的社交工具，迎合人们新的社交需求。（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张琳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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