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雪地闪烁着阳光

陈忠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从晌午就开始下，纷纷扬扬的。

傍晚时分，我穿着棉猴，站在精忠街24号的院门口。有孩子在街上打雪仗，东院的刘二狗子和他弟弟在放“蹿天猴”和“二踢脚”。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味道。

到处都是白的。

寒假前，我回母校二中，请教了宋家庚老师一些诗歌方面的问题，临走时，宋老师说给我找了一个老诗人做我的老师，并说这个人是个真正的诗人。

两个推着自行车的人正从街西口朝这边走来，他们浑身都落满了雪。许是积雪太厚的缘故，他们走得小心翼翼。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就是宋老师。

我迎上前去，想帮他推自行车，宋老师说：你帮着李老推吧。

进了院门，来到我家住的北屋门前，两位老师抖落了一下身上的雪，然后，使劲地跺跺脚，就在父亲热情的招呼声中进了狭小的屋里。

屋里的炉子，特意烧了大块煤炭，很旺，烟筒都烧得发红了。

父亲给两位老师倒上茉莉花茶，递上泉城牌烟卷，然后说：两位老师先聊着，我炒几个热菜去。

自从我在《济南日报》上发表了诗歌处女作，父亲觉得我给他很长脸，对我似乎温和了许多，当得知我要拜一个诗人为师，甚是激动。他早早地把几道拿手的菜备好，还特意到一大食品店，买了桃酥和长寿糕。父亲是小学文化，不知道诗歌是干什么的，他只是朴素地觉得，自己的孩子在上班后，有了工厂的师傅，现在又有了诗歌老师，肯定又能学到新的文化和手艺。

宋老师给我介绍道：这是李根红老师，笔名叫塞风，他可是大诗人啊，十六岁就发表了一首叫《弓》的诗歌。说着，宋老师背诵道：面对西北角/早已义愤填膺//我拉圆/大地的弓。

当时听到这首诗，我心里钦佩极了。

我拘谨地坐在床沿上，听着两位老师聊着诗歌界的一些新鲜事。塞风先生看上去很清瘦，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性格也开朗。他操着浓重而富有韵味的河南口音，谈起诗歌来，思维敏捷，激情飞扬。

父亲将炒好的熘肝尖、里脊丝、粉皮炒肉、炝腰花和葱拌豆腐皮、油炸花生米，凉拌莴苣丝、橘子皮拌白菜心一一摆放在大方桌上，然后，将事先烫好的锦绣川白酒倒入每个人跟前的小酒盅里。然后站起来，双手举着酒盅，对着塞风先生和宋老师，激动地说道：“我是个大老粗，没多少文化，今天两位老师到寒舍来，是看得起我们家，来，我先干为敬！”

就在父亲仰脖子欲喝下去时，塞风先生抬手制止住，父亲一愣，疑惑地看着塞风先生。塞风先生笑着问道：“陈师傅，家里的弟妹呢，是不是还没下班？我们等等吧……”父亲恍然大悟，忙说道：“哦，她带着二小子去同事家玩去了，不用等，咱们开始吧。”

酒过三巡后，我按父亲事先教给我的拜师动作，双手捧着茶杯，走到塞风先生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将茶杯送过去，说：“李老师在上，请受学生敬茶一拜！”言毕，我弯腰鞠了三个躬。

塞风老师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你的诗歌我看过了，是个好苗子，今后咱们相互学习吧……”

那天晚上，塞风先生喝得很开心，对父亲做的饭菜大加赞赏。父亲也对当时并没有平反的塞风先生有了极大的好感。

那晚塞风先生和宋老师喝得很多，喝到最后，他们俩跑到院子的雪地里，抓起雪团相互打闹起来，孩子似地笑着，跳着，摔倒了，他们就抱在一起在雪地上滚起来。看着他们俩打闹的情景，平日里板着面孔的父亲也开心地笑了。

两位老师走的时候，外面的雪还在零星地飘落着。街上很静，他们远去的背影一晃一晃，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声响。更衬出了雪夜的空寂。路灯照在雪地上，感觉那橘黄色的光线是蓬松着的，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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