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故乡

2月28日，正月初十，在济南过完年的小陈决定返回北京的学校，尽管距离正式的开学日期还有一周。这个假期，小陈几乎每天都宅在家里，很少出去逛逛久违的济南城。不在家的时候想家，回家稍微待些日子就又想赶紧离开，这是游子心中一个无解的悖论。

青春的步伐留在济南

2月13日，马年腊月二十五，在北京一所高校读博的小陈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信息，“一路向南。回家！”配图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公路。尽管近20天前，学校就已经放寒假，但小陈没有跟其他学生一样，完成期末考试就匆匆忙忙地赶回远方的家，而是继续留在学校里，直到年关。

留在济南的同学看到小陈的信息，在下面留言，问她什么时候到济南。很久不见的两个人约着在小陈难得回家的假期里见一面。直到2月27日，离家的前一天，小陈才得空赴约。对小陈来说，这种同学之间的情谊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们依然无话不谈，只是当年学校里形影不离的同学已经生了孩子，正在为产假之后的新工作犹豫，而她纠结的却是如何能够有效地完成毕业论文。

在小陈看来，济南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刚回济南的那几天，她还在朋友圈里感叹，在济南乘坐公交车，“每每”有老人上车，年轻人“都是”争先让座。她用这几个状词说明济南城一如既往地遍布温情，就如她心中想象的那样。这样的文明礼让一度让走过很多城市的小陈觉得骄傲。小陈说，有一次，姥姥去北京，乘坐公交车，车上坐着的年轻人不是睡觉就是低头玩手机装作没看见，这位70多岁的老人硬是站了一路。当时，小陈的姥姥就说，这要是在济南，早给让座了。

在关于济南的印象里，小陈很少提及这座城市外貌的变化，譬如城市东部新崛起的那些高楼，或者泉城路一带日趋高档的商场，包括小区里多了起来的39路公交车。小陈的故乡里满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以及这座城市的质朴和真诚。“济南人憨厚耿直、不排外，跟谁都是自来熟。”小陈说。偶尔回家乘坐公交车，她发现两个座位相邻的乘客，本来谁也不认识谁，但只要一个人挑头说件什么事儿，三句两句就能聊热乎了。“感觉人和人之间没那么多隔阂，对彼此的信任度比较高。”小陈说。这种与故乡有关的温情回忆，与这些年来空间距离的拉远、年龄阅历的增长不无关系。它们交织成一道过滤网，极尽所能地笼络故乡留给一个人的所有美好。小陈说，她的青春步伐是和济南连在一起的，那些藏在大街小巷里的老地方，见证了她的年少和成长。人生第一段恋情开始的时候，她和男朋友约好每年的某月某日一起去爬千佛山，一年过去，两年过去，第三年的约定还没实现，两人就分手了。“但还是对千佛山有特别的感情。”小陈说。那时候，男朋友在外地念大学，每次来济南看她，两人都会就近去火车站前面巷子里的地摊儿上吃个串儿，喝杯扎啤，去的次数多了，跟那里的老板也混熟了。后来，离家远行的小陈再回济南的时候，偶尔还会过去坐坐，在小陈心里，这已经是一种仪式，跟济南打个招呼或者郑重地告别。

实际上，这些年来，小陈去韩国留学，到北京读博，留给故乡的只是一个匆忙的身影。

回不去的故乡

已经在济南生活了10年的小莫，每到春节，必然要回一趟故乡，一个日照的小村庄。

就像回忆人生一样，小莫将故乡的美好定位在“儿时”。小莫说，那时候的故乡有一望无际的麦田，满山的苹果园，山间是三五成群的牛羊和晒在日头底下咧着嘴笑的小伙伴，村里还有一条小溪，随手鞠一捧水就能喝。她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瓜田摸西瓜，结果被人发现追赶着满地跑，爬到屋前的大槐树上摘槐花，花香沁人心扉，绿叶晃动着正午的阳光，竟趴在粗壮的树干上睡着了。下雨了，一群孩子光着脚丫子在院子里踩水玩泥巴。

跟很多社会转型期的中国乡村一样，小莫的村庄也正在经历一场剧变。村里的有钱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需要出力气才能喝到水的压水井也换装了自来水，与此同时，原本干旱季节用来放水灌溉的渠道成了垃圾场，曾经干净整洁的粮食晾晒场也已经不见踪影。经济在一段时间内发展了，曾经与自然相契的田园风景不知被抛向何处。

这些年来，小村庄的过年气氛也跟以往不一样了。今年过年，小莫的父亲去集市上买了现成的春联，自己往门上一比划，用胶带一粘了事。除夕的春晚看了不到一半，小莫就带着孩子去睡觉了。第二天，大年初一，早上七八点了，村里的大街上依然空空荡荡，串门拜年的人不多。小莫给家里的小孩子们每人包了一个一百元的红包，结果递出去，对方都没看在眼里。要是儿时的自己，得了两块钱的压岁钱也要开心很久。

1990年代，家里刚有了电视机，七八岁的小莫跟着妈妈和姐姐，边看春晚边包饺子，到了除夕夜的12点，准时放鞭炮吃饺子，硬熬着看完春晚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睡不到四五个小时，天还没亮，就被父母拖出被窝，跟着一大帮小伙伴出去拜年，口袋里被塞满各种各样的糖果，大街上人来人往，拜年的好话在小巷子里此起彼伏。春联早就贴好，红彤彤地映着门楼。小莫说，那时候家里的春联都是自己买好红纸，按照需要一一裁好尺寸，再找村里会写毛笔字的叔伯现写的，墨迹晾干后，父亲熬好浆糊，全家一起出动，撕下往年的旧春联，贴上新春联。

小莫觉得故乡越来越陌生，除了抬眼就能看到的景象，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为离家太久，每次回家的时间又太短，小莫跟很多亲戚已经疏于联系，有些再见面甚至都不认识了，记忆中那些还喜欢跟在她后面跑的表弟表妹们，转眼间他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离家来济南前常见的长辈，彼时还健壮硬朗，“再见已是迟暮之年”。小莫说，她在济南拼搏，有时候都被生存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无暇他顾，“连父母都不曾常常顾及，何况其他亲人”。

留在村庄的父母一度是小莫每年返回故乡的重要理由。今年春节后，父母跟随小莫的姐姐前往上海暂住，不知道明年春节的时候，是否还会回到小村庄。最初来济南打拼的时候，她把每次回故乡都当做一种安慰，这种安慰却越来越少，最终败给失望。小莫说，家在哪里都能回，故乡只有一个，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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