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被称为“十字架上的校长”,缘自遗孀王培五女士所撰的回忆录。回忆录出版于1999年,那时她年届90高龄,距张敏之蒙冤罹难也过去50周年。书名定为《十字架上的校长》,据说是应出版商的要求,让作者以基督徒的立场口述历史,彰显爱与宽恕的精神。就张敏之生平事迹而言,他生为教育献身,死为教育殉难,一个具有真诚信仰教育家的灵魂,最终安放在十字架上,也算是恰如其分。
冤死马场町
张敏之冤死于台北马场町。马场町是国民党台湾政权枪杀政治犯的地方,它在台湾白色恐怖时代的血腥与恐怖,让人闻之色变。当历史进入2000年,曾经的“阎罗殿”辟为“马场町纪念公园”,园区内新建大理石纪念碑,铭刻碑文:“1950年代为追求社会正义及政治改革之热血志士,在戒严时期被逮捕,并在这马场町土丘一带枪决死亡。现为追思死者并纪念这历史事迹,特为保存马场町刑场土丘,追悼千万个在台湾牺牲的英魂,并供后来者凭吊及瞻仰。”
张敏之死于1949年12月,那他算不算碑文中所说的“热血志士”呢?当然要算。以20世纪50年代划限,是为了强调国民党败退台湾的前十年,大规模整肃左翼人士的史实。这样说来,张敏之等人是马场町最早的一批殉难者。所不同的是,张敏之思想既非左倾,与共产党人更无丝毫瓜葛。作为“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所谓“通共”罪名是如何加到他的头上,继而招来杀身之祸的呢?
回到历史的现场,先看一看加害者对张敏之是怎样定罪的吧:1949年12月12日,《中央日报》、《新生报》均刊登标题为“台湾岂容奸党潜匿,七匪谍昨伏法”及“你们逃不掉的,昨续枪决匪谍七名”的图文报道,报纸登出的七人集体被枪决照片,更让人不寒而栗。报刊公布的犯罪事实言之凿凿:“张敏之于民国卅五(1946)年冬,在青岛由匪干周孟英、刘次箫等介绍加入匪党。初在文化工作研究会工作,并利用新闻记者在联谊会等名义,从事吸收文化新闻界人士,参加共匪组织。嗣后于卅六年秋,又奉匪命令,利用训练难童,及青岛自卫队等机会,从事宣传共产主义,发展组织升任为共匪东区执委,奉派在烟台联中领导匪新民主主义青年团。随后他又偕同邹鉴吸收五个学生,均以流亡学生身份为掩护,散布谣言,煽动学潮,扰乱治安,破坏政府。其最显著的不法行为,为联中学生自烟台、青岛等地流亡上海,转赴湖南,于卅七年间途经杭州时,张匪敏之、邹匪鉴、刘匪永祥等,藉端领导全体学生,捣毁杭州车站。迨本年六月,该校又迁徙广州,政府乃将所有流亡学生,悉数拨递驻澎湖之陆军第卅九师编训,冀为国家有用之才。据该匪等,竟不知洗心革面,仍遵奉匪方命令,潜伏军中秘密活动,阴谋破坏建军工作,并分别着手调查部队主管姓名、装备情形,及要塞地等,图为匪徒进攻时内应,达其颠覆政府目的。王匪光耀又迭将该团在军中活动情形,向香港匪方报导,经陆军第卅九师查获,报由本部派员将该匪犯等扣押解部,除其余匪徒党羽,另案办理外,案经审明合予判决。”
肇祸之因
对张敏之等人的上述指控,纯属军方构陷。张敏之是位老资格的国民党员,在大陆政权易手之际,因其对共产主义持有偏见,使他选择了继续追随风雨飘摇的国民党。
1907年,张敏之出生于牟平县(今属烟台牟平区)南自格庄村的一个农家,16岁时入烟台先志中学读书,在校期间品学兼优,并加入国民党外围社团“平民学会”。完成学业后,由山东省国民党部保送报考中央党务学校,成为该校第一期毕业生。
国民革命军北伐期间,张敏之组织北伐宣传队活动于山东南部,后来又担任省党部开办的“党义教育训练班”训育主任,讲授三民主义。北伐成功后,因国民党内派系斗争之故,张敏之遂辞职赴上海,插班考入复旦大学经济系二年级。毕业后,他不愿再涉入政治,抱定终生办教育的宗旨,担任了济南第一师范学校训育主任,期间成绩斐然。
1937年8月,山东省教育厅任命他为省立第八中学(设于烟台)校长,可惜不到半年,山东全境即沦陷日寇之手。1938年夏天,为了给国家培养造就抗战所需的人才,也让胶东大批失学青年能继续学业,张敏之成为省立第六联合中学的创办人和第一任校长。学校选址于莱阳,当年就招收了400余名学生。开学近三个月,日军自青岛北上扫荡,张敏之又将学校迁至牟平山区的青山村,开始了他带领学生辗转各地苦心办学的十年生涯。虽在流亡中办学,张敏之凭借出众的才干和个人声望,吸引来了优秀的师资与生源,学校最盛时,师生多达1500余人。1941年春,第六联合中学又转至沂水。在抗战最为艰苦的1942年,率领千余名师生再度迁往皖北阜阳。山东各地的学生源源而来,教育部遂成立国立第22中学,张敏之改任教务主任,校长由28集团军总司令李仙洲兼任,校务仍由张敏之主持。其后,张敏之奉山东省政府之命,先后在徐州、济南、烟台、青岛等地办学,成为山东抗战期间著名的教育家。
1948年11月,烟台各中学师生撤退至上海,组成烟台联合中学,各校长公推张敏之负总责。对国民党心怀孤忠的张敏之,放弃了和家人由沪去台的打算,跋山涉水,一路流亡,经湖南、贵州,直至广州。在广州历经一番周折,国民党政府终于同意,来自山东各地的8000余名流亡师生转去台湾。
1949年6月下旬和7月上旬,山东流亡师生分两批抵达澎湖。来到澎湖,张敏之所期望的是,让流亡学生得以继续学业;而时任“澎湖防卫司令”的李振清,却意欲征召男性学生入伍当兵。张敏之愤慨之余,求助在台北的山东籍知名人士,斥责军方的背信行为。因军方背约引发冲突,成了张敏之的肇祸之因。
不久,李振清离职,39师师长韩凤仪为当上“澎湖防卫司令”,跑到台北,向陈诚诬称张敏之是“共党分子”,又采取一系列刑讯逼供手段,坐实“罪名”,由陈诚批准,并报经蒋介石同意,台湾保安司令部军法处以“涉嫌匪谍”罪,判处张敏之等七人死刑,制造了台湾自1949年5月19日颁布“戒严法令”之后的首宗大案。史称“澎湖案”。
漫漫平反路
张敏之为让学生得以求学,在澎湖抗命军方冒死犯难的史事,以及军方与流亡师生发生冲突的“7·13事件”,史籍记载甚详,不再赘言。而平反这起冤案漫长曲折的过程,世人却鲜有所闻。
张敏之等人关押台北期间,山东籍的“国大”代表及知名人士也曾联名具保,呼吁台湾省保安司令部司令彭孟缉放人。其中,做过山东省参议会议长的裴鸣宇老先生,奔走各方,提出了26项对被告有利的证据和判决书14项错误,仍于事无补。
江苏籍的“国大”代表谈明华,在抗战中曾与张敏之共事,深佩其人。1953年,他利用蒋介石接见的机会,为冤死的张敏之陈情,蒋介石指示“总统府”参军张公度予以复查,陈诚却答复说:“要为国家留点颜面”,对“澎湖案”的复查拖延搁置。次年召开“国民大会”选举“总统”“副总统”时,秦德纯、裴鸣宇、张敬塘、谈明华和张志安五人联名向大会登记重提此案,提出惩办凶手、慰问被害人家属、解除株连人士的歧视待遇、准许被捕充役的学生复学四项要求。陈诚闻之紧急约见秦德纯等五人,以怕影响美援为由,不允提案,答应当选“副总统”后进行复查。但是曾办理此案的彭孟缉,正获两蒋的重用与信任,与陈诚一样都不希望翻案,只是象征性地究办当年办案的几个小人物。
1970年,山东籍的老“国大”代表又追问此案,蒋介石说:“待复国后再究办。”可蒋至死也没能完成“反攻复国大业”。1982年谈明华病逝,至此五位提案人全部过世了,令人慨叹,而“澎湖案”的平反依旧遥遥无期。
张敏之冤死后,妻子王培五背负“匪属”之名,长期遭受情治部门的监管和社会的歧视,度过了艰辛岁月。王培五早年就读于基督教开办的教会女子中学,又是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的高材生,她除了担任教职谋生,还把六个子女培养成才。其中,长子张彬、次子张彪、三子张彤与三女张鑫,先后考入台湾大学,均赴美深造,出了三位博士。1979年台美断交后,长子张彬以“杰出学者”身份获邀回台,本想借此为父亲平反,但受到“戒严令”有关条款限制,愿望落空。
上世纪90年代,是台湾社会的转型时期,当年流亡到台湾的山东学生,许多人已成为政界军界的中坚,其中当了十年台湾大学校长的孙震,1993年接任台湾“国防部长”;跟随张敏之来台的学生中,还出了三位二级上将,但平反政治案件的制约力量仍旧存在。直到1998年6月,台湾当局公布制定《戒严时期不当叛乱暨匪谍审判案件补偿条例》,同年9月,设立“财团法人戒严时期不当叛乱暨匪谍审判案件补偿基金会”,启动了台湾戒严时期所遗留的大量“冤假错案”的甄别、平反和补偿。张敏之案由此柳暗花明。
在台湾国民党的一些人眼里,“党国颜面”远比冤屈者的昭雪重要,致使平反这桩并不复杂的错案,等待了太久的时间。张敏之的家人向“基金会”递交的请求补偿申请一度被退回,反倒是国民党外的立法委员们为其仗义执言,鼎力相助,出面申请。最终基金会于2000年1月,审查通过了张敏之补偿案,并获得最高基数的理赔。这意味着张敏之等人的冤案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反。后来澎湖马公岛上建立了“7·13事件纪念碑”。2011年7月13日,由台湾“国防部”副部长赵世璋陪同退役上将王若愚、王文燮、李桢林来到澎湖,在纪念碑前献花致祭,追怀62年前在澎湖不堪回首的往事。三位将军均是当年的山东流亡学生,这也是台湾军方就“澎湖案”首度公开认错并作出道歉。
马场町是张敏之生命的最后一站,早已不再是两蒋时代施以“国家暴力”的死亡之地,如今变为民众休闲健身之所。数千死难者的英魂亡灵受到礼遇,标示了台湾社会今天取得的进步,更是对那些为追求社会正义而献身的志士们的告慰。如今,烟台第二中学校园里,由张敏之先生子嗣捐资兴建的“张敏之教学楼”,泽及无数烟台学子,他为教育献身的精神,更让后继者仰止。
张敏之是山东抗战期间著名的教育家。国民党败逃台湾之际,他组织山东流亡学生赴台,因澎湖地区驻军缺兵,强迫征军,导致师生极力反抗。军方诬称张敏之是“共党分子”,又采取一系列刑讯逼供手段,坐实“罪名”。最终台湾保安司令部军法处以“涉嫌匪谍”罪,判处张敏之等七人死刑,制造了台湾自1949年5月19日颁布戒严法令之后的首宗大案,史称“澎湖案”。此案几经变故,直至1999年才随着张敏之夫人王培五的回忆录———《十字架上的校长》的出版而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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