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丢失了睡眠的人,组成了失眠者联盟

□卢埃达

“那个时候我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我唯一的人生目标只剩下睡一个好觉,太可怕了。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泡脚、跑步、走路……只为了换得几十分钟的睡眠时间。睡觉是一个人的本能,可是我却不会睡觉了,我连人最基本的本能都坏了。”在有8年历史,23438名成员的豆瓣小组“睡吧-和失眠说再见”里,胡尹尹长达万字的失眠抗争记录,被置顶长达3年之久,是组员们时时温故加油的榜样。

中国睡眠研究会发布的《2018中国睡眠诊疗现状调查报告》显示,中国目前睡眠障碍患者约有6千万人。其中15%患有中长期慢性失眠。

在那些痛苦追寻睡意的夜晚,这些失眠者通过互联网自发地聚集在一起,结成小圈子,或发泄苦闷,或相互安慰,或寻求专业治疗,让我们得以从睡觉这样一个私密个人化的角度,看到一代人的爱与怕。

在五月的早晨,终于丢失了睡眠

从没有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丰裕:电视上有综艺节目、热播电视剧；电脑上有网络游戏、视频直播；手机里有社交网络；还有线下的KTV、酒吧、影院,剧场……只要你想,所有的夜晚都可以精彩纷呈。

夜晚有多精彩,回归简单就有多困难。睡不着成了现代人的一种病。

在微博上,在豆瓣、知乎等线上社区内,“失眠”渐渐成为大众热议的话题。凌晨3点的视频网站上,弹幕彼此招呼失眠队友。一对陌生男女在某位大V“醒着的有没有?聊两块钱的”微博下相识。

与此同时,微博话题“失眠”甚至冲上过热门,阅读量达7000多万人次。

然而,最有组织性、团体性的失眠者联盟,还是出现在豆瓣上,在这个历史悠久、用户广泛的社群网站里,与失眠有关的话题小组多达上百个,其中“失眠集中营”“睡吧-和失眠说再见”“我们都是失眠达人”几个热门小组,组员高达2万余人。

在其中任意一个豆瓣小组,哪怕只停留十分钟,你也会看到不下100种失眠的理由。网友“Ukino”因为孩子的降生,沉浸在欣喜、紧张、慈爱和疲惫中无法成眠。“朵拉”则是因为窗外的街道施工噪音,烦躁难眠,等路修好了,她却睡不着了。Nunu则单纯因为睡前喝了一杯奶茶,便从此与困意追逐。

看上去这些失眠的原因无比奇葩,但正是这样才让我们意识到,能每晚自然入睡是多么脆弱与宝贵。

毕竟,在各种失眠交流群里,抑郁和焦虑,是与失眠纠缠最多的原因与结局。

就像豆瓣“睡眠集中营”小组里豆友“以天为宇”的自述:在工作的压力与焦虑里,失眠来得如同宋冬野的歌:在五月的早晨,终于丢失了睡眠。此后,“对于我们失眠的人来说,夜晚就是刑场。”

说到底,对抗失眠是自己的事

微博最热的“失眠”话题下,超过8千万次的阅读和23万次的讨论,大多发生于凌晨之后,当失眠像午夜凶铃般袭来时,大多数人选择在网上宣泄痛苦,只有极少数人,选择在白天求助专业人士。

在济南,除了省立医院和省精神卫生中心将失眠纳入心理咨询门诊外,想在其他各家三甲医院治疗失眠,你要么去内分泌科,要么去神经内科,甚至还有把失眠归到眩晕疾病科的。

这导致在济南能够接受到专门治疗的病患数量寥寥无几。

在青岛,从2007年青岛市精神卫生中心设立第一家失眠门诊,接诊量从2000人/年增长到1.6万人/年。但根据其统计,前来就诊的失眠患者48%是抑郁、焦虑,精神分裂症等疾病性失眠,日常失眠的求诊患者,仅占不到20%。

在“睡吧-和失眠说再见”豆瓣小组组长“Match”看来,这就是目前中国失眠患者的现状写照,他们在无眠的痛苦和恐惧中,向Match发来邮件求助,请他评估自己是否得了失眠症,却鲜少有人去专业的医疗机构治疗。

其实,这也是Match自己的写照。在他的自述里,常居大连的Match也曾是失眠者,痊愈后自学认知行为治疗,为了帮助更多人创建了“睡吧”。

2010年创建豆瓣小组后,Match每周都能收到数十封求助豆瓣邮件,他尽力为豆友们疏导焦虑,鼓励打气。为了更好地帮助病友,Match还专门设置了睡眠评估模板,以及详细的心理评估。

致力于帮助失眠者8年,Match却鲜少组织线下活动,他曾为2万成员组织了讨论组和qq群,但不久就解散了。他发现,失眠虽是共同的,但造成失眠的心理动因却千差万别,即使大家聚在一起,也很难形成集体对抗失眠的合力。

“似乎几个失眠的人聚在一起,做得最多的就是抱怨。对抗失眠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儿,别人帮不上忙。”Match说。

走出失眠,将会变得比原来坚强

在中国睡眠协会对当下失眠者的分析中,沉迷于电子设备带来的晚睡、熬夜,成了失眠的重要元凶,尤其在年轻人中,超过9成的失眠,都与放不下手机与平板电脑相关。

然而,就像那些睡不着的年轻人,深夜登录豆瓣和微博寻求失眠者的相互慰藉一样,电子设备也同时成为年轻人对抗失眠最常用工具。

阿里健康联合阿里数据发布的《打败失眠症趣味数据报告》显示,每月在0点至4点之间,打开淘宝、天猫超过4次以上的“深夜剁手党”高达8000万,凌晨1点是他们逛货、下单的高峰时间。其中,在对“失眠”一词进行搜索的用户年龄分布中,年龄段在18至25岁的90后人群占到总人群的近四成,安神补脑的非处方药物和头部按摩仪是他们搜索的热门商品。

另外,利用电子设备加强对身体的自控,也成了年轻失眠者自助的办法。根据IDC年度报告,2017年,全球有1.132亿部可穿戴设备被生产出来,密切监测主人的心跳、血压和睡眠指征。普通手机上的睡眠监测应用也层出不穷。

各种失眠交流微信群里,年轻人像评价饭馆似的讨论抗失眠药物和监测设备。“褪黑素吃一段儿就没效了。”“我今天的深度睡眠怎么这么短?”Match曾经烦恼的抱怨成团在逐渐减少,大家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自助与助人。

还有一些亚文化小团体随仪式产生。在网易云音乐、B站上,一群失眠病友热衷于睡前收听一种叫“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的音频,以期放松身心。这种号称悦耳到能导致“颅内高潮”的音频包括金属刮擦声、纸张断裂声和轻柔的女声。

然而目前尚没有系统的研究能证明这种效果的真实性。更多人,还是在自己喜欢的电影、书籍、亲友的鼓励甚至是屋檐下,安然入梦。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失眠的故事,同样,一千个失眠者,也有一千个治愈失眠的神奇经历。

豆友Kevin在“睡吧”小组感谢Match的帮助帖中感慨:我的失眠好得很慢很慢,但是晚上我能在祈祷中慢慢地睡去了,所以我坚持着自己的治疗。我也曾期盼特效药,能让我马上好,但是到最后我发现能治好自己的只有自己。当我被强迫着做很多无意义的工作,而不得不专注的时候,我忘记了我失眠的事实。”

几乎所有从失眠中走出的幸运者,都会像Kevin这样留下如是感言:我们相信,彻夜无眠也好,安然入睡也好,都是命运的安排。如果上天没有让我失眠,可能会让我遭受比失眠更悲惨的厄运,而走出失眠后,我将变得比原来更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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