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公里的牵挂

□钱欢青

有两次过年是开车回家，从济南导航到我们村凰桐村，正好一千公里。一边开车一边脑海里就会想起费玉清温婉缱绻的声音来——“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然后又会想起来，每次要返济了，父母一定要把我们的后备厢塞满，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塞进去。车从家门口开出，看后视镜里父母的身影越变越小，拐过一个弯，沿山脚小溪边的一条小路走到主路，十分钟后就上高速了。

离别之后再相聚，或许又在一年半载之后了。

这一次却是有点曲折。年前忙累，就不想开车了。买好了腊月廿八的火车票，腊月廿七晚上收拾好了行李，刷手机，看到疫情似乎越来越严重，同事也发来信息，建议不出远门。终于在半夜退了票。第二天一早给父亲电话，父亲很理解，说安全第一。母亲也很理解，说等着我们回家，两三天没睡好觉了，还采购了一堆我们喜欢吃的东西。

从1998年到济南上学开始，这是我第三次在济南过年。这是一个怎样的年啊。天天刷着手机，心里各种情绪撞击。被喜气洋洋的春节联欢晚会和沉重的疫情撕扯，被每天层出不穷的消息牵挂，静不下心来。

比起我来，孩子的心态真是好多了。三年级的小学生，有一天给我编了一个故事，说是千佛山半山腰上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尽头，有一家神秘书店，书店老板有魔法，能帮人解决烦恼，“书店老板问，你们谁有烦恼啊，我说爸爸有。书店老板又问你爸爸有什么烦恼啊，我说爸爸不能回老家，他想家了。”

“书店老板是怎么帮爸爸解决这个问题的呢？他送给爸爸一支圆头笔，爸爸在纸上画个圈，那个圈就变成一面镜子了，爸爸就能看到爷爷奶奶在老家干吗啦。爸爸在纸上又画一列火车，爸爸就能钻进火车，一下子到老家了。”

正月十二，2月5日，老家村里发现了一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感染者。我急忙打电话过去，父亲说是隔壁村有人从武汉回来过年，身体不舒服到我们村药店买药，药店老板被感染了。还好我们家和药店离得很远，父母也都没去过药店。村里200多人居家隔离，整个村庄道路封闭。每天两次入户量体温。父亲说量体温要一直量到19号。

父亲说的那个“隔壁村”，和我们村隔着一条河和一大片水稻田。小时候每年暑假，一到“双抢”，我和姐姐就会跟着爹妈去赶着割水稻、赶着插秧。出村是河，河连浦阳江，浦阳江通着钱塘江。先过桥，桥那边就是一大片水稻田。有一年我被水蛇咬过一次，有一年我被镰刀割破了小腿肚，有一年爹爹在田里埋怨姐姐插秧速度太慢，被远处同样在插秧的舅舅给骂了。还有一年，我刚考上县一中，暑假就去提前上课，还在村里复读初三的伯贤放学路过我们家稻田，看到我爹妈还在忙，放下自行车，挽起裤脚就帮着一起干起了活。伯贤家就在稻田尽头的那个“隔壁村”，他们村连着萧山。他们村还经常搞篮球比赛，记得有一年过年回家，父亲就带着我们去看过篮球比赛，一帮年轻人生龙活虎，村干部维持秩序，镇上的体育老师当裁判，乡镇企业出奖金，比赛打得异常激烈。

以前也会演越剧，有一年村里既有越剧也有篮球比赛，热闹非凡。不过这一年，所有活动都没有了，年前亲戚们还在微信群里排着谁家哪天请客，除夕那天大阿姨发话，所有拜年、吃饭活动全部取消。

济南的所有聚会自然也都取消了。陆陆续续不断有医务工作者赶赴武汉支援。2月14日情人节，同事让我朗读几封家书和情书，要做一个音频节目，其中一封丈夫写给远赴武汉的妻子的信，读到“孩子想你，我也想你”时，情难自已，泪流满面。那天晚上从朋友圈看到2016年27位俄罗斯歌星录制的MV《生存》，忍不住痛哭不已。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对任何一个人而言，再柔弱的肩膀，也必须扛起这座山，这其中有多少千难万险，多少千坚万韧啊。

情人节，还写了一张书签，抄录了《诗经》中的句子——“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人心里总要有希望，希望所有人都能沐浴着阳光，生生不息，希望所有人都能自由、安康、蓬勃地生活在大地之上，希望社会、人心永远光明连着光明，希望“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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