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会一直下

杨柳岸

我家外面的济南山师北街巷子短小狭窄,从南到北才不过六百多米,周边教育资源丰富,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一应俱全,终年堵成一锅粥。常常在某些时段,家长接送孩子,中考高考研考公考各种考试散场时,乌压压满街是人是车,寸步难行。

弹指一挥间,我们一家人在这儿居住了二十多年。我从恋爱结婚到看着孩子长大,方圆不出一公里。这条路上有我太多的步履匆匆和悲喜交集。我习惯了它间歇性的水泄不通,习惯了年年路旁法桐叶飘飘坠落。常常感慨地看着一茬茬小学生们背着大书包开始漫漫征途,抑或一群群中学生、大学生青春闪耀地走过身旁。这是我的路,我的日常生活,乱纷纷都是自己人。这条路,于我很亲切。

突然,庚子年到来,我突然日日困守家中。恍惚记起上一次出门走在这条路上,已是十几天前。工作需要,必须回单位一趟。那天天气实在是好,就是老舍先生笔下《济南的冬天》真实再现。天空瓦蓝瓦蓝,容易忘记雾霾曾无处不在笼罩四野。走在明晃晃暖和和的太阳底下,突然强烈觉得自己是在梦游吧?从路的这头望到那头,真的没有一辆车驶过,也不见一个人走来。心里的荒寒可比陈子昂站在幽州台上。明明是这座城市人口密度最大平时最喧闹繁华的一段路啊,此刻还是正午时分!这不是真的吧?独自享有这条小路?晃啊晃,我和我的影子。手套帽子大口罩,裹得这么严实,简直像个犯罪嫌疑人出洞。

梦游症一般出了趟门,此后开始穴居生活。这于我并不是件苦差事,肚子不饿,手机在握,闲书满架,清茶一杯,几点起床几点睡全在自己,简直是许久以来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啊!

但是这日子我没法过得开心!时刻不能停止焦虑。朋友圈里铺天盖地的消息、谣言、八卦,远亲近邻的问候惦念。第一次,我看到人与人,城市与城市,国与国,可以立刻隔绝起来,又绝对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同呼吸共命运”在这一刻不是空话。

我想起女儿小时候学唱的一首英文歌《RingAroundTheRosy》:'Ashes,ashes,weallfalldown……大意是,路人一个不经意的喷嚏,就哗啦啦倒下一片,歌词暗指黑死病带来的灾难。

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安静下来的城市,远方白衣天使们正夜以继日地跟病魔搏斗,整个中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想起让胡兰成整个人震动的那个短篇,“封锁期间的一切,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

不近情理吗?没有人会忘记这个“家家收拾起户户在提防”的旧历新年。人潮拥挤的街道转眼就史无前例的安静。无数的小区门口有人在尽职尽责地认真重复哲学的终极之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也许,我们太久没有静下来好好思考了!雨不会一直下,祈祷我们早一天去看晴川历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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