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胜概天与飞楼供眼界

□侯林

元好问《济南行记》称：“大概承平时，济南楼观，天下莫与为比。丧乱二十年……虽高甍画栋无复其旧，而天巧具在，不待外饰后奇也。”而趵突泉胜概楼，显然就是当时“天下莫与为比”的楼观之一。

提起胜概楼，今人已经少有知晓了。该楼早在元于钦《齐乘》成书的元至元五年（1339）便已荡然无存。而在《齐乘》中留有这样一段记载：“胜概楼，在趵突泉西，金人建。楼亦壮丽，近亦为水所坏。”清任弘远作《趵突泉志》，将胜概楼列入《古迹志》，所谓古迹志，乃是“志乎趵突泉古昔之盛，慨乎今泯没而无存也”。

因年代久远，关于该楼的记载极为缺乏，人们对于楼的规制、用途等均缺乏了解。关于本楼的资料，通常所能见到的也只有赵孟頫的《胜概楼》诗而已。下面是收录在《松雪集》中的这首诗:

楼下寒泉雪浪惊，楼前山色翠屏横。

登临何必须吾土，啸傲聊因得此生。

檐外白云来托宿，梁间紫燕语关情。

济南胜概天下少，试倚阑干眼自明。

由这首诗我们可以猜想到当年的胜概楼实际面貌。白云缭绕，燕子作巢（“檐外白云来托宿，梁间紫燕语关情”），由此可见它是一个高大雄伟、宏敞壮观的观景胜处。站在楼上，可以近听楼下趵突泉的雪浪之声，往南远观济南千佛玉函等群山耸翠的美丽风采。胜概楼真堪称名副其实，赵孟頫称，它是天下少有的济南胜概之一。

这就是赵孟頫《胜概楼》诗所传递的关于胜概楼的整体信息。然而，你如果仅仅把胜概楼理解成一个观景胜地，恐怕是不全面的。最近，笔者在元代重臣刘敏中的《中庵集》（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中，竟意外发现了四首关于胜概楼的诗和一首关于胜概楼的词，从而大大丰富了我们关于这座楼的认知和实际知识。

刘敏中（1243——1318）字端甫，号中庵。元代济南路章丘人。元代政治家、文学家，曾担任过国子祭酒、翰林学士承旨、山东宣慰使等显赫要职，为一代名臣。著有《平宋录》《中庵集》，后者为其诗文全集。

史载，刘敏中“学富而词工”“为文辞，理备辞明”，曾为当时人称为“词伯”。而下面的六首泉水诗，展示了他生活与性格的另外一面：深情而风雅。

第一首诗名曰《韩云卿新居》，其序云：“泺水上有楼，曰‘江山胜概’，楼下有泉，曰‘无忧’。云卿居有之，吾又安得无言乎哉！”原来，刘敏中的一位好友名叫韩云卿的，早年当过御史，如今买下了胜概楼（即江山胜概楼）作为家居。由此，我们得知，这胜概楼还是宜居家园。它不但可以观景，还可以居家用。我们且看这首诗：

我爱西城韩御史，新居乐事总相宜。

泉中就啜无忧水，楼上闲吟胜概诗。

红烛琐窗秋晚后，苍山老树雨晴时。

向来一念无人识，说与沙头白鸟知。

要说这韩云卿，那才真是位会享受的主儿，他买下趵突泉边的风景名胜江山胜概楼居住之，而无忧泉就在楼下，于是他“泉中就啜无忧水，楼上闲吟胜概诗”，悠哉游哉，好不快乐。

由诗句“红烛琐窗秋晚后，苍山老树雨晴时”，我们可以看出实际上韩云卿是和自己的妻儿家小一起住在胜概楼里的。而且由此可知，胜概楼下不仅有趵突泉，还有无忧泉，而这无忧，切合着刘敏中对友人韩云卿生活的写照和祝福。

而最令刘敏中难忘的是，胜概楼还是赏月听泉的绝佳去处，一个称得上钟灵毓秀的风雅胜地。他的另一首《和韩云卿江山胜概楼赏月》，即把他和韩云卿等友人在此赏月的风雅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幽人燕集无宾主，况自天游忘去住。

万事元从晝夜生，百川谁使东南注。

风清月白有今夕，水布山横皆我句。

从此楼头望角巾，月常圆好人常聚。

幽人，幽居悠闲的士人，燕集无宾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在这高楼之上，就仿佛在天上遨游，忘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今夕何夕，风清月白，水布山横，这都是我的美妙诗句。

诗人写出了独得风月山水之先的胜概楼，亦写出聚会友朋的风流典雅。角巾，乃隐士服装。这是诗人对于韩云卿这种类似隐士般的生活的无限向往，在这么好的景致之下，诗人真的不想做官，他知道自己会“从此楼头望角巾”了。

胜概楼赏月，刘敏中还写有两首相映成趣的五言诗《中秋后二日云卿重约赏月分韵得“楼”字二首》：

齐鲁横分地，江山胜概楼。

相邀一轮月，共豁百年忧。

醉眼冰霜夕，飞泉风雨秋。

三更浩歌起，坐上有荆州。

今夕天上月，正照水西楼。

月入水底明，影动楼上头。

天水忽相荡，两月共悠悠。

潇洒楼中人，恍作瑶池游。

举酒月在杯，酒尽月入喉。

清凉浃肺叶，妙理寄冥搜。

人间有此境，天公待吾俦。

月高秋更寒，林乡渺飕飕。

飞泉怒喷薄，夜气白烟浮。

兴极商歌发，慷慨浩不休。

东林有栖鹘，惊起鸣相酬。

此乐五百年，过眼不可留。

古今只如此，作诗湔余忧。

这两首诗对于明月、高楼、泉池三者相互映照、相映成趣的美妙景象描写得尤为生动。“月入水底明，影动楼上头。天水忽相荡，两月共悠悠。潇洒楼中人，恍作瑶池游。”真的是美不胜收，以至于作者发出“人间有此境，天公待吾俦”的感慨。

胜概楼独特而美丽的景致，令刘敏中永生难忘。以至于在他离开济南十年后，依然深情地写下《减字花木兰有怀泺源胜概楼旧游》一词，怀念“江山胜概，天与飞楼供眼界”的胜概楼，写下“十年京国，两鬓黄尘归未得。卷地泉声，辜负凭栏带月听”的动人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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