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纬38°的苍穹下 武强华诗歌印象

雒青之

武强华是祁连山下成长起来的新秀诗人，她的诗歌已在全国诗坛引起关注及好评，2015年，她参加第31届青春诗会时，诗刊社为她出版了诗集《北纬38°》。

《北纬38°》这个书名几乎就是一本小说的名字，我很好奇武强华怎样开启她的诗路历程。我认为，女诗人赖以生存的力量就是情感、情怀和情思这些奇妙的东西。武强华以《北纬38°》里独特的声音，向村姑的日子告辞了。但她依然略微疼痛地，一边剜割着昔日的忧伤，一边繁育着美好的记忆，她从生活的夜色里打磨透明的玉壶冰心。在她心目中诗歌就是从夜空采撷星光、从田野摘来闪电。记得著名文艺评论家雷达先生在世时，我和他在兰州市农民巷茶叙，讨论过诗人和诗歌，特别提到女诗人容易“长不大”，意思是说诗歌里的“小女子”“小情调”限制了女诗人成为大诗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武强华，当然那时候也还没有《北纬38°》。现在可以告慰先生的是，女诗人也是可以长大的，比如落笔于《北纬38°》的女诗人武强华，像祁连山的冰雪一样，安静地爆发出晶莹剔透的诗韵，在她柔软的感性里竟然包含着那么柔和的理性，在诗歌覆盖的北纬38°线上，她仿佛一个空空如也的夜光杯，里面盛满了阳光、月光和她自己内心的光。

我不知道武强华是出于何种原因开始诗歌创作的。有的女诗人喜欢烟，抽着黑兰州或软中华就当炊烟袅袅了。有的女诗人喜欢酒，比如38°的白酒，仿佛饮进天下激流。而武强华只喜欢她的北纬38°上的家国、冰川、荆棘、荒原、村庄、田野、溪流、沃雪、森林、鸟雀、山花、草滩、骏马以及遍地庄稼和无所不在的历史痕迹。她的诗不是那种绣在围裙上的花瓣，而是对人间烟火的真诚扫描，她的词语富有动感和触觉化意识，非常锋利、明亮、刺激、粗粝，像河西走廊的风雪带着稠密的泥土的味道。还是用她自己的话说吧：“有些人一直在试图逃离出生地，然而最终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还是会回到出生地。没办法，出生时血脉里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根除的，它也会渗透在你的诗句里。我出生在河西走廊中部的祁连山下，无论是在城里还是乡村，冬天还是夏天，抬头远望即可看见祁连雪山。开车二三十公里，就走到了茫茫戈壁。这样的苍茫、辽阔和荒凉，却从未让我感到厌倦。有时累了、倦了或者心情不好，就去山里，一个人在光秃秃的山坡上走走停停，可以待上一整天。面对山川大地，胸腔是打开的，甚至一望无际，在这里可以获得温暖、平静和安详。当然，还有干旱、荒凉、大风、寒冷、沙尘暴和灼热的紫外线。这些年，在西北辽阔粗粝的天空下写诗，我是幸运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越来越热爱那片天空和土地了。”

武强华的诗完全没有办公室的颜色，没有茶杯里的风暴。作为土生土长的张掖诗人，她与这片土地相濡以沫，诗歌里充满凝视自我、注视存在和审视情感的韵味。不是趣味，不是女人味，而是于其中有着灵魂的质地和良心的风骨。武强华，有一双这样的眼睛。的确，被旷野剪辑、被风雨雕刻、被时光熬制的诗人和诗歌，就是被这样的眼睛看得真真切切。你看她写平山湖大峡谷：向北二十里/人祖山口，一半的牛羊翻过山冈/驮着布匹、棉花和铁器去了阿拉善右旗/驼道隘口，唇红齿白/裸露着人间一处旧年的暗伤/峡谷悠长/让石头长出了嘹亮的蛙声/亿万年的海底，赭红色的网/将阳光、海龟、陶器和英雄/一网打尽/我爬上山冈/喊着鸟和碧蓝的伤口/草原的花朵/走出了孤单的小兽/我喊着嘶哑/内心的拥挤和沉醉/冰火两重天/涌出母性的好时光/我等着雪，一夜白头/一个古代的蒙古族骑士/打马走过/饮血为盟……我相信这样的诗句已经超越了修辞学的意义，她富有神秘性和主观性的美学思维，可以说不再是“女诗人”而是真正的诗人，完全不必将性别意识赋予她的诗。在北纬38°线上，在纵横捭阖的河西走廊，犹如她的名字武强华：武者之勇，强者之尊，华者之质，皆是心向往之。

武强华的诗没有喧哗，仅仅词语是流淌而芬芳的，从沉静开始耕耘巨大的沉默，又折返到更深沉的火印和回音中。她的诗不是史诗，不那么胸阔浩大，但始终荡漾的意象比词汇本身更有力量。请看她的《本命年》里这一段诗句：“有一些词/开始是冰凉而无情的/后来，渐渐成了滚烫的/比如--/沙尘、豹子、鬼魅、黑洞、刀尖/芦苇荡、变形的汽车、生锈的铁石/还有——/诗，酒，男人、想念，撕裂，单相思，绝望/和童话故事里的开场白/alldayandallnight/它们滚烫、灼热/但仍然是无情的”……多么酣畅淋漓，多么光怪陆离，多么神采飞扬！仿佛青草覆盖下的溪流，流量很大却不露声色。这正如西方一位著名诗人所言：“有时我想我也许能用新的诗歌吸引新的听众，那将不再是从勇气到勇气，从喊叫到喊叫，从恐惧到恐惧。代之而起的，是从谷物到谷物，树叶到树叶，感情到感情，从词到沉默。”

我在《北纬38°》这本不算大部头的诗集里，在竭尽所能地占有诗歌又放下诗歌，她将母语的透彻和清澈应用于细腻和深刻的表达。对她来说，诗歌就是她的生命的维生素，她自己的佛陀，她以诗歌营养心灵、补全情感、独白自己、告白他人、呼唤善爱。

外表柔弱的武强华，在北纬38°苍穹下，苍茫得让人感动，就像她笔下的祁连山一样情不自禁地闪闪发光：“雪，白过它自己的骨头了／白得整座山看起来只有骨头／没有肉。肉藏在野牦牛的身上／它秘密地穿过山谷时，站在山坡上的那个人／嗅到了山的香味。据说／他三岁时就嗅到过同样的味道／现在他十七岁，像豹子一样／已经不能再等了”……我已多年未在张掖生活了，没成想却被一本《北纬38°》把岁月拉近，把魂牵梦萦的乡土气息重新嫁接到骨头里。什么时候起，我心中的北纬38°能够荡漾在如此情真意切的诗歌中，从这一点上说，武强华的诗句太重了，重得足以让我这个出产于河西走廊的农民的儿子泪流满面。我对武强华说：你的诗里放牧着我的乡愁，乡愁不仅仅是祁连山、乌鞘岭、牧马人、金黄的麦穗、幽深的峡谷、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它还是北纬38°线上被你汇入诗歌的全部神秘神奇神圣，你的诗流淌出来的灵魂的共鸣，不是任何风花雪月可以置换的天地之音，你的诗篇具有不可驯服的温暖，它排列成行的高贵庄严让我簇拥着乡土意识和家国情怀，不可遏制地将目光钉在这片土地上，像你的诗句一样永远深情地，凝望着土地上的一切瞬间和一切永恒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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