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都阃石狮泪

□廖大康

天地玄黄生万物，历史钩沉在人心。

老君山下，五指山边，苍茫川南掩着一颗明珠——龙华古镇。飞珠溅玉的大龙溪、小龙溪护城而过，汇流为细沙溪，切新割旧，一路跌宕一路歌。青石筑街，老屋聚林，黄桷绿柳，旧风依依，半镇生活半镇诗。

龙华古镇坐落屏山、沐川、叙州区三地交界之地，殊获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和四川省森林古镇等诸多美称。山有形，水有声，人有情。若从空中俯瞰，无疑一幅泼墨山水，若从地面进入，仅存的东河街纵横交错，弥漫着神秘醉人的古文化气息，让你醉心糊涂、甘心沉溺。

如今的龙华，十步一景、五步一点，行走古镇，勾起我淡淡的乡愁。故乡仁寿二峨山下也有一条小河，源头是几眼古井。蓝天白云下，巴掌宽的小河次第向前分流，沿河十几座大堰，一汪一汪银亮的镜面留住了它的脚印。远远看去，小河像一段抖动的绳子，拴着我的村庄，好几年没回乡了，这条绳子如今栓在我心里。燕归巢，人寻根不过如此。

时光荏苒，转瞬千年。小镇的一砖一瓦，记载着风雨的沧桑，一草一木，见证着岁月的痕迹。然而，看尽小镇沧海巨变，兴衰成败的最具言者却是一对石狮。

啪嗒，啪嗒，啪嗒……初夏五月的清晨，小镇一溜儿的古老木板房全都关门闭户，结满清苔的“明清街”上只听得见我独自一人的脚步声。过栅子门，看见街口立着一座挂着“志在千里”的凉桥，突然，哗哗哗哗，哗哗哗哗……人未到，声先来，桥下的响水滩白花花一片，别具韵致，让人心驰。过得桥来，一对石狮雄踞桥头，高大威猛而不怒，霸道酷炫而不骄。驻足凝视，直抵人心。

中国文化渊源中，狮者，神兽也。保佑平安，护家镇宅，象征权力和威严。端详这对石狮，线条简洁，栩栩如生，雄狮一蹄踏圆球，雌狮一脚蹬小狮，口含英雄结，背挂绶带，发髻十个，虽不明寓意，但这对石狮形态逼真，雕琢精细，世所罕见，绝非寻常。可如今，是谁？是谁？是谁？为何将其摆放于桥头街边，藐视其神圣不可侵犯之气势，栉风沐雨，王者落寞，疾首痛心。

银潘头，蒯都司，平安营外美石狮……住在明清街上92岁的龙贤序老人耳清目明，故事脍炙人口，漫天飞舞。

我看见，时光回流三百年，小镇人家已过千。城阙森然，山脊处兵府显赫，驻军的射箭场、检阅场和练兵场，构成小镇护卫城障。兵府门口的高大墩台上，一对石狮威然矗立，镇守一方平安。小镇四周的黛色山峦高低起伏，高吭响亮的操练声穿过空气，撞击赤红色山壁后折回小镇上空，缭绕不息……小镇居民太平安好。殊不知，夜黑风高时，乌云骤起，大兵压镇，张献忠进剿四川，小镇寸草不生，人口屠尽，石狮相对，兀自痛吟，眦目涕泪。

我看见，光阴似箭百年前，挤压着小镇的木板房险象环生，层层堆积，自成一道古色古香风景，令人惊叹。一座宽大的建筑雄昂山腰，那是清政府设立的都阃府（都司衙门），那对石狮护卫在仪门两侧，戴白帽着青衫兵丁者百数人，劲丈威武，手持明火杆杆（土枪），纵横山水之间。细沙溪边的水桫椤包裹着一层层细雾，淋湿了鼎沸的人声，淹没了嘻笑而行的客人，依山靠水绽放的小镇风光滋生着一种宁静祥和的快乐气氛。本是夜色阑珊时，不意千里之外联军入侵，继而军阀混战，祸及小镇，引来兵荒马乱。石狮倒伏尘埃，声声怒吼，挟泪欲起……

我看见，那一年，本已无处安身的石狮再次落难，蒙尘阴暗，无奈只能睁着一双泪眼……

我还看见，我还看见……

而今，清亮甘甜的大小龙溪已洗尽历史的血迹，曾经雄奇的都阃府依然荒冢无踪，仅依稀看见府碑一块，但龙华已经醒来，36个景点焕发活力，文旅融合正当时。横跨小龙溪的百年凉桥早已重建，建桥人将石狮移驻桥头，石狮的眼泪已被浓缩进红尘，成为南来北往过桥人每天必看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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