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琼(乐山)
电话那头,父亲说:“中秋要来了,石榴更甜了,硬是甜到心头!”说这话时,那声音挺富激情的。
父亲的意思是,他要给我寄石榴尝尝味道,却嫌来回车费太贵,来回几趟车折腾,让我别回家。我细一思量,心中满满的失落。
父亲精心侍弄的那些石榴树,是前年他从别人家厚着脸皮要回来的新品种——软籽石榴。为让我和妹妹能吃上这新品种石榴,他特地嫁接的。
那天,他小心翼翼地将整棵石榴苗剪成小段石榴枝,然后浸泡在上好的蜂蜜水里,据说这样可以让来年的石榴更甜。最后用保鲜膜把石榴枝一头紧紧地裹缠好,这一过程,他像照顾初生的婴儿般细腻,丝毫不敢马虎和怠慢,却又技巧娴熟。
傍晚时,我抱着那捆已经完工的树苗枝,同父亲一起到房背后的老石榴地嫁接。这仿佛是一场神圣的仪式,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嫁接。
夜里寒月当空,繁星点点,地里的手电筒闪闪烁烁。由于嫁接是细活,直至晚上我们才完工回家。父亲在地里蹲了几个小时,站起来时腿僵硬得抽搐,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从此,父亲精心侍候那10多棵果树,似亲儿女般,害怕它们被风吹雨打,烈日暴晒。经常浇水、施肥、观察它们,那股严肃劲,不亚于教育我们。
幸好,那10多棵果树通人性,几个月后不负众望,长出了嫩黄的新芽,这意味着果树已经成活。当乡亲们夸奖果树成活率高时,他却像孩子受到老师表扬般露出羞涩的神情。
第二年春天,父亲在电话里像孩子在大街走丢了般惶恐:小树长出的石榴花全被小雪冻落。那年的石榴一个也没熟,全被扼杀。我只好安慰父亲,感叹罢了。
今年,天气都较平和,没有大起大落。到了夏天,像希望的那样,红彤彤的石榴花满树。父亲怀着兴奋和渴望的心情,等待石榴成熟。
那几个月,我每次打电话回家,他总是说,石榴比手指头大了,石榴有乒乓球大了,石榴有鸡蛋大了,石榴有小碗大了,有些石榴已经熟透了……日复一日,石榴真的成熟了。
那段日子,父亲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石榴的近况,像汇报工作那般详细,我早有些不耐烦。9月末是石榴丰收的季节,家里卖掉了老品种石榴。母亲说,我家的新品种石榴一个也没动。
父亲同母亲商定,第一批新品种石榴太少不卖,更是因为这是我和他一起嫁接的,一定要让我尝尝。他们买好纸箱,剪下石榴,包好,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准备给我邮寄时,他们才想起,他们并不知道邮寄的地址,更不知道如何写字邮寄。况且从偏远山区邮寄,这么远,寄到时都坏了。
听到这消息,我又笑又气。每年只回一两次家的我,退掉国庆去外面玩的票。由于国庆将至,只有几张少得可怜的站票。我完全不顾父亲不准回家的意愿,不顾辗转几个站的奔波,急匆匆地抢下回家的火车票。心里像新娘出嫁那般喜悦和激动,一天都心情大好。
这趟火车是深夜到达目的地,我只能搞秘密行动,不动声色地赶回家。我心里窃喜着,想象着他看见我的表情。就这样,一天,两天,都在回家的路途中浪费了时间。
第三天,我以为平素威严的父亲会责怪我回家,忐忑地推开木门。咦,他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有些紧张和惊喜。
他起身递给我一个红红的石榴,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当我甜甜地吃着甜甜的石榴时,父亲长叹一口气,我似乎也忘记了回家的疲惫。我让他尝尝,他说他早吃过了,甜嘞!
母亲却说,父亲从来舍不得吃大的,等着哪天妹妹读书回家,给我全部寄过去。望着墙角那一大箱个头大却有些枯萎的大石榴,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我强压着泪水,剥开一个最大的递给他。他颤巍巍地接过,一颗颗地放在嘴里咀嚼。我再次看到那天我们在一起嫁接石榴时他那喜悦的表情,只是他的眼角明显多了几条皱纹。
我感到丝丝内疚,因为我回家的初衷不是想念香肠腊肉的味道,也不是盼中秋团聚,更多的是逃避现实——屡次考试的失败,与朋友相处的不顺等。
我不停地抱怨,父母不厌其烦地听着。在他们眼中,即使他们的儿女是不堪的失败者,他们都愿接纳和爱抚。也是他们,让我有“看清这世界,而后爱它”的勇气。
“小声点,让她多睡会。”父亲轻声对母亲说着。我完全听不出父亲责备的语气,也相信他们越来越爱我的事实。凌晨5点就被大公鸡吵醒的我,睁大眼睛熬到天亮。
天亮了,该走了。纯朴的老汉放下手中繁重的劳作,抱着两箱熟透了的石榴,蹒跚地走在我前面。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崎岖的小路凹凸不平,我走得很慢很慢。
这次的离别很平静,似乎不急不躁,却又那么顺其自然。因为我终于懂得,长大了,要学会以最好的方式道别,不哭不闹。
有人说我糊涂,来回几百元的车费可以买10多箱石榴,何必要急于回家呢?现在我懂了,终于懂了,父母不再健步如飞,他们越来越老,回家或许就是一件奢侈的东西。
或许,每年石榴甜了,我就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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