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缙云山

□汪古翔

去一趟重庆缙云山，是我30多年来的一个小心愿。老婆那时尚是重庆师范大学生物系学生，学校组织她们到过缙云山，那里有重庆市植物园，是生物系学生学习的最佳场所。学习归来，她在我面前大吹被人们誉为“川东小峨眉”的缙云山美若仙景。

当时，我恰好读了一位名家的散文《缙云听雨》，文章描写了作者夜宿缙云山上，听窗外林间春雨时大时小、忽飘忽急、忽硬忽软的状态和击打在针叶阔叶间那点细微的差异，细腻的文字间让人读到了淅淅沥沥，读到了温婉缠绵，此文进一步增强了我对缙云山的好奇和向往。

我们曾几度生出缙云之行的想法，都因囊中羞涩而作罢。直至毕业，将缙云山作为一个概念埋入了记忆。毕业近30年来，差点就把缙云山给忘了。

今年春节前夕，老婆报了一个节日旅行团，因路线原因，我未参加。正月初一，她和儿子开启了南方阳光之旅。

春节期间我一人拥衾闲读两三天，就有些倦了，觉得如果这几天都这么过，就颇难想象了。于是，背包出门，奔向高铁站。到售票窗口一问，居然有到重庆沙坪坝的高铁！于是，决定就到沙坪坝！

12点10分拢沙坪坝，用一个半小时去歌乐山怀旧，居然还找得到30年前的痕迹。下山时还不到下午3点钟，便开始纠结：是打道回府还是继续耍？最后决定：去缙云山！

说起这缙云山，今天知道的人不多。在古代，缙云山就是大名鼎鼎的巴山。李商隐在其《夜雨寄北》中有“巴山夜雨涨秋池”句，今人大多将巴山附会为今天的四川、重庆东部群山。今之“大巴山”只是一个抽象的集合概念。早在明代，曹学佺在《蜀中名胜记》中就写得明明白白，古之巴山即重庆北碚的缙云山，因其早晚有霞云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古人称“赤多白少为缙”，故得名。据说，这里的夜雨现象特别明显，故有李商隐那名句，散文《缙云听雨》应该是千年之后的作家对李商隐诗意的诠释。

缙云山位于重庆市北碚区嘉陵江温塘峡畔，是7千万年前“燕山运动”造就的“背斜”山岭，系一组九峰连绵的群山，最高峰达1050米。对于今日来去匆匆的游客来说，短时间之内只能观其一角，因此景区界碑已立在半山腰以上，大门则在主要景点狮子峰脚下。

公交车上山越高，树木越大，林子越密，遮天蔽日之下，蜿蜒的公路前方已是黑洞洞的一片墨绿了。公交车师傅在缙云山景区大门口把我丢下，掉头便走。时间已近下午6点，卖小吃和旅游纪念品的妇女们正在收刀捡卦，很难想像人去山空之后独自面对空谷传响的孤寂与凄清。

我一头扎进景区，争取在天黑前找到食宿处。偶尔从上面下来个别孤客，树荫下已看不清对方的脸，相向而行，有些吓人。再拐弯，看到一组背对公路的房子，听响声，好像有人迹。转过去一看，在一片斜斜的大草坪边，是一组高低错落的精致小建筑“缙云山宾馆”！别无选择，就是这里了！后来才知道，我是这宾馆当日唯一的客人！

一盘回锅肉，一碟油酥花生米，一瓶小酒，独酌之后，天已黑尽。为了方便第二天行程安排，我打算抓紧时间在宾馆周边夜游一下，于是就去看看紧邻的缙云寺。资料记载，缙云寺始建于公元423年，是诗人杜牧感慨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曾经有过很萌的名称——“相思寺”。寺庙不大，20分钟即可转完，令人吃惊的是，整个寺庙空无一人！寺庙正殿大门上悬挂的“缙云寺2018年新年撞钟祈福大法会”横幅和燃着明火的大蜡、飘着青烟的高香宣示着白日的喧嚣。往东，看到五座或方或圆的佛塔，也就是该寺历史上五位高僧的灵骨塔，借着烛光，我凑近那宽大的喷绘背景墙去瞻仰他们的尊容，阅读他们的行状。大山已阒寂无声，只有我如老鼠一般在这清静的灵骨塔间穿梭。我实在不相信这寺庙里会无人值班，走出灵骨塔，我从每一间屋子的门缝往里瞅，想探寻个答案。那些屋子里，要么黑灯瞎火，要么可见在强光仰射下那些金刚怒目的塑像，脑子里一下子联想起林冲夜宿山神庙的景象，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匆匆回宾馆就寝。整个晚上，除了屋子里空调的呼呼声，人在山中，没听到一点杂音，更无缘赶上1300年前李商隐窗前那种诗意的夜雨。

次日早晨7点起床，我独自沿着宾馆外那条柏油路往上走，越往上去，树木越大越密越原始，与青城峨嵋无二，树下间杂着品种不一的大小竹子，竹子下面是茂盛的蕨类植物和一些叫不出名儿的低矮灌木，少数已经开花，山林里无一处裸露的土地。约半小时后，已走到一处山脊上，围着岭埂上的一栋古典小楼转了一圈，体验了缙云山一面斜坡间那庞大的绿色阵容，便原路返回。

早餐后，直奔缙云山主峰之一狮子峰而去。和所有以山为主的旅游景点一样，登山的过程就是在石梯栈道上跳舞。这时，就我一人行走在山间林下，看到唯一的动景是休息一夜后醒来的鸟儿，但种类似乎有限，没有此起彼伏、百鸟朝凤的热闹景象。一直伴我上山的是一种估计个体较大的鸟，其声音粗犷、调子直白，如粗俗的石匠在山坳上唱山歌，单一中更显山幽。

狮子峰确是一处观览缙云全貌的绝顶。狮子峰山顶那一堆石头恰似一个圆圆的狮子头，能辨出眼睛鼻子耳朵来。来到狮子头顶，顿生“一览众山小”之慨，看连绵群山，气势磅礴。鲜亮的宾馆和灰色的寺庙，如两组格调迥异的积木。山脚处，是雾气缥缈下的北碚城全景，辨不清街道与房屋，听得到的是汽车穿行城中那低沉的哄哄声。枯水季的嘉陵江显出几分清瘦，被挖砂船挖乱的鹅卵石成条成块堆砌在宝蓝色的江水中，似笨拙女人将一块靛染青布剪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

稍作盘桓，再下山，到与狮子峰并立的香炉峰去。香炉峰略矮，但山顶建有一座9层高的水泥塔，惜乎正在维修，无法以更高视角领略缙云山神韵。入山处，直入眼帘的先是“香炉峰”三个大字，每字约一米见方，剥落的红漆已掩盖于苔藓之下。接着是一处约两米高的石拱形寨门，拱门顶端长着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成为岁月的见证。过寨门往右拾级而上，临北碚城方向，是一处巨石悬崖，伏在悬崖栏杆边，俯视山下，顿觉头晕目眩。若无树木为视线打个逗号，是没人敢看的。

下山之路直达景区大门，此时已有三三两两游客上山。见时日尚早，我决定再回缙云寺参观一下昨晚朦胧中未能看清楚的山门牌坊。仰见牌坊上四个蓝色大字“迦叶道场”，系明神宗朱翊钧亲题。天已大亮，已有香客，寺庙中有无僧侣，似乎已不重要。

出景区大门，请一保安为我照相。保安“咔嚓”一通，将手机递我，说句客气话“照得不好”，点开一看，果然照得很孬。正想另找人照，半小时一班的公交车刚好刹到我脚边，遂登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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