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是军人 ○孔令建

四叔是我家族中最饱受非议的人物，因为他“不懂”孝。孝是五伦的核心，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籍《说文》解释孝为：“善事父母者”，《墨子经》则述说成：“利亲也”；《孝经》《国语·周语》皆认为孝是“德之本，天之经，民之行也”。可我那四叔，既不遵守善事父母的古礼，也不利于兄弟抱成团叠床架屋，德之本，天之经，民之行，好像他全不放在眼里，用我二伯的话来说，“真是废柴一条！”

被二伯称为“废柴一条”的四叔，之所以饱受家族成员非议，是因为他是个军人，而且是个“不可理喻”的军人。

当年四叔在中学读初三时，据说成绩顶呱呱，每一次模拟考试，都位居全年级第一，我奶奶曾对他寄予厚望，千叮万嘱：“一定要报考师范，跳出农门，将来做个为人师表的教书先生！” 可我四叔却背着我奶奶，偷偷去公社体检，报名参了军！到生米煮成熟饭时，才将他投笔从戎的事告知我奶奶。我奶奶听完后歪倒在木床上，足足有一顿饭工夫。等她醒了，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敲着床板数落我四叔：“你个王八龟儿子，白疼你一场了！我寒月腊冬，怕你没棉鞋穿，怕你冻伤了脚丫子，像挤牙膏一样一家人将就了半年的囫囵饭，又像削铁针头一样，将一锭银子掰成十瓣来花，才攒得一点小钢镚，给你买了双千层底青布绣羊毛的棉花鞋，然后冒着狗屎般的大雨，给你送到中学的那个狗窝宿舍。你现在竟然一个闷屁不吭，就背着我白白去送死！我前世作了什么孽障呀！”

我奶奶数落我四叔“白白去送死”，是因为我四叔当年报名参军时，中越边境正在屯兵戍边，积储粮秣。到自卫还击战如火如荼地进行时，我四叔如愿参战了。在常人看来，我四叔是神经烧煳了，可在我四叔看来，男儿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比啥都重要。四叔从小把岳武穆当作偶像崇拜，把邱少云看成明星供奉。凡是铁血男儿，他一概风从云集，更是把“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句千古名诗，捧为座右铭！

四叔参战的消息如铁锅罩在我们这个家族。奶奶整日烧香拜佛，爷爷星夜无眠狂抽闷烟。到四叔牺牲的噩耗传来时，我爷爷脚丫子一蹬，薄命如西水一般灭寂远去！从此我二伯等长辈，对战死沙场的四叔，成见深深，因而从来不奉祭奠之礼。

可是战后我四叔竟然活着回来了，而且还立了二等功！后来才从我奶奶口中得知，我四叔所在的部队，在攻打凉山的战役中，负责沿丛林小道穿插奇穷大桥，以截断某高地守敌退路。深夜，途中遭到敌人伏击，十多人的小分队被打散，各自为战。我四叔被附近的炸弹炸断三个手指，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被三个越南女特工五花大绑。三个越南女特工见四叔长得英俊潇洒，遂叽里咕噜一番商量，就押着我四叔远离了这场战争的中心，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丛林小屋，共同生活了半年。越南因长期陷于战争，女多男少，这些女特工捕获了四叔，如乞儿遇上琼林宴，共同将四叔奉为上宾。四叔将计就计，以笑迎合，遂使她们渐渐放松了警惕，后来一举将她们制服，押解回国，这时战争已经结束了半年，战友们以为我四叔早就战死沙场了呢！

后来四叔一直在部队服役，到我奶奶死时，又因为执行秘密任务不能回来送终尽孝，所以我二伯常常愤怒地称他为“废柴一条”，这话的意思是，父母生了这个兄弟，等于没有这个兄弟！

只有我最理解四叔。因为四叔是一个军人！军人保家卫国，自古忠孝难两全！

四叔，包括所有像我四叔一样保家卫国的军人，请接受我深深的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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