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写在方寸间 岁月峥嵘夕阳红 忆我的外公马毓兴

2016年7月21日,一篇名为《送你一个时光机,带你记住回忆中的羚城》的公众号文章刷爆了不少合作市民的朋友圈,这篇文章的阅读量超过七万,受到大家的广泛好评。一张张老照片带给大家的是思念,是感动,是对家园变化的惊叹,或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每个羚城人都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记忆,我的这份专属记忆是关于外公的。我的外公是这部“时光机”的创造者,甘南州第一名全职摄影记者——马毓兴。

外公生前很少对人讲过自己过去的事。根据自己小时候的记忆,以及长辈对他故事的讲述,再加上一些少量文献资料,希望可以如实还原一位老新闻工作者的人生过往和奋斗历程。

1928年4月,外公出生在临夏和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幼年时随父辈迁往夏河定居,从此与这片土地结下不解之缘。外公在上过几年私塾后,于1941年进入拉卜楞纺织职业学校学习。在职校学习的四年时间里,外公积累了深厚的美术功底,并学会了藏语,这为他后来的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毕业后,外公成了夏河寺院一名画匠,他拜孔、吴两位名画匠为师,一心钻研唐卡绘画和壁画,尤其以画花草、百兽见长。甘南地区解放后,百废待兴,急需知识人才起引领带动作用。外公先后在夏河县税务局、文化馆工作,1954年被调入甘南日报社,成为一名正式的摄影记者。

50年代的甘南高原极度封闭落后,在摄影方面更是一片空白。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刚进入报社工作的外公被派往省城学习摄影。摄影技术需要学习大量理论知识做支撑,更需要一遍又一遍的实操练习。外公以自己的勤奋和毅力,在短短三个月时间里,从一个摄影门外汉变成了独立掌握照片从拍摄到冲洗全部流程的骨干技术人员。当时,胶卷是计划配发的,外公外拍摄大量素材经常超过指标,每月他都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一部分钱购买胶卷。报社没有洗照片的暗房,外公就钻进自家阴冷潮湿的地窖,地窖当暗房。没有红灯,他就在地窖里点一盏煤油灯,在灯罩上蒙一层红纸,当做红灯使用。70年代末,在缺乏设备的情况下,他自己摸索洗出了彩色照片。1975年,外公做出了一件令全家人出乎意料的事情。为拍摄甘南州境内的著名景观,他背起相机,带着干粮、水壶和补胎用的橡胶,拿着一张单位开的介绍信,骑自行车从合作到郎木寺,再到腊子口,经卓尼再返回合作。一个多月时间,他一路骑行,几乎绕了甘南一圈。没人知道外公在这期间都经历了什么,家人印象中,只有外公刚回来时疲惫不堪的脸色,和那辆快散架了的飞鸽牌自行车。除了摄影,外公也从事过美工、木刻、校对、印刷等基层工作,常常是一人身兼数职。甘南日报早期的许多图文是他一刀刀刻出来的,为保证报刊质量,避免浪费刻板,刻木工作必须细之又细。长期工作下来,原本不近视的外公戴上了眼镜。外公很重视新闻传播事业要后继有人的问题,他将自己的职业技能无私传授给了年轻同志,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后来也为甘南的新闻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

图片新闻是报纸宣传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抓住拍摄照片的最佳时间空间,外公都想尽办法排除各种困难,深入新闻一线进行持续跟踪报道。他用镜头记录了不少甘南州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如:甘南藏族自治州成立十周年庆祝大会、合作地区毛主席逝世追悼会、十世班禅视察甘南等。除时政新闻外,外公更多地是走进人民群众生活当中寻找素材。从日常生活到节日活动,从生产劳动到城市发展,民生领域的点点滴滴都被他悄然复制在光影上。外公深知图片新闻是报纸吸引读者的明亮视窗,对于每一张照片,他都要进行认真筛选、加工,把最佳照片刊用在版面上,给读者以视觉美的享受。这些优质的照片不仅仅在当时及时向人民群众传递了新闻及其背后的故事,也为后人了解甘南历史提供了珍贵史料。在长期的摄影工作中,外公也留下了一些获过奖的经典作品。他拍摄《农奴翻身站起来》,记录一位农奴手持骷髅向围观者哭诉,震撼揭露封建农奴制度的滔天罪恶。他抓拍到藏、汉、回三族妇女在洮河边互助打水的场景,取名《同饮一江水》,以此展现各民族同胞在这片土地上守望相助、亲如一家。他在贩卖豹皮的摊位前拍摄了照片《喜与愁》,欢笑交谈生意和生活水平显著提高的背后,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话题。照片拍摄次年,《喜与愁》入选国际动物保护展览。

退休后的外公过着简单低调的生活。在我记忆中,他是一个生活简朴、知足常乐的人。老人从不讲究吃穿,他最喜欢穿的永远是那几件深色中山装,衣服前兜永远插着一支钢笔。他最爱吃的是外婆做的汤面,几乎很少去饭馆吃饭。他很反感铺张浪费,我在饭桌上落下几粒米,都会受到外公的责备。外公平日里话语不多,但却十分关心孙辈们的成长和教育。小时候放假,外公总是在清晨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带着我去体育场跑步。晨练结束后,他会教我写字、算数,并出几道算术题让我反复做,直到全部做对为止。记得有一天,外公翻看我的大楷作业时说:“怎么来来回回就写这几个字?这样是练不好毛笔字的。”说罢,他让我去取笔墨纸砚。饭前十多分钟时间,他便写好了数篇工整的正楷繁体字,并告诉我好好描摹,一定能取得进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公写毛笔字,也是他最后一次为我的教育提笔写字。

1997年,为庆祝香港回归祖国和迎接党的十五大,年近七旬的外公亲力亲为参与了个人影展的筹划和场景布置。6月27日,《夕阳红》个人影展在合作老干部活动中心正式展出。时任州人大常委会主任贡卜扎西在主持并参观完影展后,在留言簿上留言:“马毓兴先生的影展,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素材。”参观的人很多,两本厚厚的留言簿很快就被写满了。“既是新闻又是艺术”,“付艰辛劳动,换累累硕果”,“看完之后更热爱家乡了”……每篇留言,字里行间中流露出的是羚城各界干部群众对外公作品的认可和对老人家诚挚的祝福。北京申奥成功的那一晚,老人和全家人一起观看电视直播画面一直到深夜。当萨马兰奇宣布北京获得第二十九届奥运会举办权时,大家欢呼雀跃,只有外公一人静静坐在沙发上,摘下眼镜,擦拭眼角的泪花。没有经历过动荡时期和艰苦岁月的我们,对国家强盛、民族复兴的认识很难达到老人那样的高度,北京奥运对于外公来说,不仅是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成果的喝彩,还有一份看到一粒自己用汗水播种的种子开花结果的喜悦。老人曾半开玩笑地说:“等看完08年北京奥运会,我就可以安心闭眼了。”没有能够亲眼见证奥运圣火在北京上空升起,或许成了老人生前一大憾事。

外公将自己的毕生心血和才华献给了他挚爱的这份事业,献给了他热爱的这方沃土。他一辈子扎根在基层、努力在基层、奉献在基层,同时也在基层的奋斗过程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收获了平凡而简单的快乐。时至今日,我依然以外公为自己的榜样,每当我回想起外公时,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撼我、鼓舞我,让我在遇到困难时,不惧艰险迎难而上,让我懂得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才能收获幸福。有时闭上眼睛,脑海中会浮现这样一幅美丽的画面:夕阳映红了整个天空。忙了一天,收获满满的外公背着相机,行走在如画的甘南草原上,他的身后泉水潺潺、牧歌回荡。夕阳无限好,美在黄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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