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文化的温暖, □隋剑平

文化，或城市文化，究竟是什么？现成的诠释繁多，但似乎都难免挂一漏十，或语焉不详。倘若非要定义，不揣浅陋，总认为，测度城市文化内涵的重要指标之一，是她的温暖度。

曾经不止一次向人讲述一个印象深刻的情景和观感：某书店和图书馆的一隅，总能看到若干孩童，或席地而坐，或依墙而立，或悄悄在书橱上寻觅，在凝神静气地阅读，柔小的手轻翻纸页之声，如桑蚕噬春，专注、细腻、灵动、怡然。非父母引领，或指令驱使，窗外寒风凛冽，孩子们聚拢而来，在温意融融的知识旷野、精神憩园里徜徉、采撷、陶冶，情景堪可入诗入画。于此，不禁浮想：一个是古人所说“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另一个则是，如果说民众普遍阅读之习惯持久成俗，可称盛世“福相”，那么，钱穆先生关于“文薄风嚣”乃衰世之象的说法，据此能得到更生动一些的支持。如果说一个魅力城市必定是一个文化富饶的城市，那么，大众的普遍读书无疑是奠定这种富饶的基础性建设。

温总理曾说过，读书“可以给人智慧，可以使人勇敢，可以让人温暖。”而这又从一个层面阐释，水泥丛林一味的幽冷峻峭，难构城市的文化地标，城市文化主旨应提升人性的温度，让城市温暖起来。

常存敬畏之心、常怀感恩之情，凝炼起来，就是偌大的一个“爱”字，这是一个城市文化温暖度的重要燃点。《诗经·小雅》中有“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句，意思是家乡的桑树和梓树是父母所种，对它要怀有敬意。城市的蓬勃拓展，使得“此心安处是吾乡”成为一件事实，城市就是我们的桑梓之地，一切爱故乡歌故乡的情愫，都会积淀或演绎为一个城市文化创建的基石。

谈文化，创新自是题中要义，但传统文化，譬如孝道同样绕不过去。朋友孩子留学回来，问外国人喜欢我们什么，他说第一就是孝，他们羡慕，是非常羡慕。孔子教导弟子，对孝有个言简意赅的解释，即“色难”，意思是对父母和颜悦色就是基本的孝道，但做起来难。笑，是人性中最温暖的一缕阳光，与读书一样，与一个城市的文化温度同理。近年来，涌现的众多道德人物，无疑，他们用炽热的心，真切地温暖着这片土地，滋润着这座城市每一处文化肌理。天冷，不怕，经济冷也不怕，人心冷就十分可怕了。失礼求诸野。一个城市的文化，尤其需要道德的深度温暖。譬如刁娜，忘我之义，温婉之笑，一如春风骀荡花满树，大美不言而无远弗界。

德不孤，必有邻。住老房子时，曾以仨俩临沂籍拾荒者为邻，其中有个长着红扑扑圆脸庞的小伙，是这帮拾荒者的“领导”，名字不好记，久了，邻居都叫他“小苹果脸儿”，人勤快、憨厚，也爱干净，周遭卫生始终打扫得比别的地方要洁净得多，邻居爷婶们很喜欢，相处十分融洽，堪称睦邻关系的典范，零星活儿愿找他帮忙，他乐颠颠地干，分文不取。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小苹果脸儿”要回家了，说是乡亲举荐他参选村书记，邻居大婶舍不得，拉着手不放，扭过头，直抹泪。“小苹果脸儿”随身带的是一大摞收破烂时挑拣的旧书，这时，想起一个细节，“小苹果脸儿”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别人酌小酒，他喜翻书，阳光好的时候，半天坐在露天地里，眯着眼，读到兴致处会咯咯地笑出声来，圆的脸庞真的恍若红苹果了。一个城市，因仨俩拾荒人的存在，而让人有了一段温暖的记忆。文化的温暖，学历地位高矮不关键，人心却是最攸关。

聊这故事，并无意籍以佐证，读书对人有多立竿见影的“经济实用”价值，相反，读书若惟图赚得盆满钵满，那依然没摆脱“器物”文化低层的羁绊。一向以为，极端功利是文化的夙敌，读书或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格调和品位，充盈、丰饶和温暖的是人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外在的浮华与奢靡，如是观，就不难理解为何如今老翁老妪们热衷“背着书包上学堂了”。大象无形，无用大用，一个饶有趣味的故事是妇孺皆知的《富春山居图》。这幅传世之作，是元朝画家黄公望历时三四年所成，被誉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据说，创作这幅画作之时，黄公望并无热切的功利之心，想赚取个大价钱，而是闲淡时光之下的灵性之作，作品赠予了非官宦非商贾非俗子的第一位藏主“无用师”。六百多年过去了，无数的所谓有用的“器物”湮没了，烟消云散了，而貌似无用的画作却成为见证璀璨文化，合璧两岸亲情的无价瑰宝。

仓禀实而知礼仪，人心向善，见贤而思齐，浩荡时潮不可逆转，一个城市的文化也是如此。诗意的描述是，当那温暖的丝缕，那温暖的点滴，浸润城市的纵横巷陌，沉潜城市的风俗世态，渗濡城市每一处心灵憩园，这个城市必定会生长出遮天蔽日的文化绿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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