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分别 永不再见择庞宇

从记事起，家里就是很热闹的。每天吃完晚饭，都会有很多人陆陆续续地来到我家，坐在一起听收音机里刘兰芳讲《杨家将》。那应该是村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一屋子人在昏暗的灯下认真地听着，像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没有人说话，偶尔有人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马上会有人制止，直到最后结束了才意犹未尽地评论一番，各自回家睡了。爸爸在村里一直创造着许多个第一：最早用上压水井、最早有了缝纫机、最早买上了电视机、最早骑上摩托车、最早安装了电话……每一年的春节，连家门口的炮仗皮我们家都是最多的。正月十五的烟花，爸爸总会买很多，还没吃完晚饭，院里院外早就挤满了想看和想放烟花的人。这一切让我从小就充满自豪。

物质匮乏的时代，村里经常有人求他帮着买自行车、电视机之类的紧俏商品，他总是有求必应，买完了还要安装调试并给配备上电视天线。爸爸对帮助别人乐此不疲并不求回报。村里有靠乞讨为生的人，他帮对方制作钢炮，助他赶喜增收；一对盲人夫妻的孩子喜欢画画，他给人家买画笔、颜料；有家庭困难进城求学的孩子在他宿舍里吃住几年直到毕业……因在临沂玻璃厂工作，家里最早有了嘎斯灯，因此村里许多人也沾了光，用上了这种高级的照明用品。这一切都是爸爸在那个困难的年代里默默做着的，也都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爸爸几乎没有在任何时候专门提起过。

爸爸17岁就参加工作，作为兄弟五人中的老大，吃苦耐劳或许是他基本的品质。他总是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好像闲着就很难受。他自己曾经计算过，一生中为整个家庭建造了11座房子，这需要操多少心出多少力，没亲历而为的人可能永远也想不到。爸爸热爱劳动并心灵手巧。他在工厂中贡献了多少智慧我不知道，但在家中从田地到菜园、从编筐到补锅、从电气焊到电器修理，还有电工和汽车、摩托车修理等等，他几乎无所不能。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难倒过爸爸。爸爸60多岁的时候，虽然对电脑一窍不通仍考取了驾照。爸爸喜欢劳动，并用劳动创造生活乐趣。上世纪80年代农村养花的并不多，可那时我们家就有专门的花窖，花无名贵花，只有蝴蝶兰、栀子、茉莉、月季等普通的花，就这样在当时也已属罕见。每年春节前他还会买回水仙花摆在家里，过年的时候花就开了，闻起来特别清香。院子门口有个一葡萄架，夏天时既可乘凉又能解馋。葡萄架南面的小菜园里还种了一片草莓，所有这些在开花结果的时候总会给我们带来寻宝样的惊喜。爸爸还喜欢打鱼、打猎，渔网破了自己补，洋炮坏了自己修，甚至气枪、洋炮的子弹都是自己制造的。那个年代，我们一群小伙伴跟着爸爸一起围猎、拾鱼和打鸟，那些乐趣很多人是一辈子也没体验过的。

长这么大，和爸爸沟通交流的时候很少，有事的时候说事，再深入的谈心就很少了。有时打电话想多唠几句，可事说完接着那边电话已经挂掉了。这也许是父辈那代人的共性——— 在孩子面前时刻要保持着家长的威严。他们的爱也不会随便表达出来，表达时要显得很随意。那年我当兵第一次探家是在春节过后。回来第一天，爸爸从橱顶上拿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递给我，原来是两个已经干透了皮的石榴。“这是家里的石榴树结的，给你留了两个。”当时我并没在意，掰开皮吃了，石榴籽还保持充足的水分，有些甜，有点酸。很久后又想起时才忽然明白，那两个石榴应该是在中秋节时他刻意给我留的。这就是父爱。一直以为爸爸不会有细腻的感情，一直以为爸爸好像没在意过我。当明白过来体会得到时，才知道这爱有多么的深沉、多么的认真。

爸爸文化水平不高，我不知道他读过几年书，只知道他在工作中通过自己的努力入了党，当了干部，并且每年都会受到组织的表彰，并拿回很多奖状。他性格倔强，认死理，做人很有原则：不贪心，不占别人便宜，不追求享受。他一直用行动影响教育着我们兄妹三人，很少把教育挂在嘴上。

爸爸对人非常讲究礼貌，不管是本家还是庄邻，他都会把尊称放在前面。爸爸不善表达但心存感激，家里人谈论家事对错时，爸爸总是会列举对方对我们兄妹三人的帮助，让我们不要计较其它的小事情。也许正是因为爸爸所具备的良好性格和品质而让他的人缘很好。

爸爸是家里的一座大山、一棵大树，家里人已经习惯了他给予的依靠和遮挡，从来没有想到大树也会有倒塌的时候。现实中有些事情的发生会让人感觉是在梦里，爸爸在一个不该离开我们的年龄，以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了我们。那些日子里，怎样的撕心裂肺的哭喊、痛彻心扉的想念也已于事无补。我知道人总是要分别的，只是从来没觉得爸爸是老人，从来没觉得爸爸有什么病。止不住的泪水是因为心底总有个声音在一遍一遍地呼喊：爸爸，一生坚强的爸爸，您从没有如此脆弱过啊。我还没有长大，您也未变老，为什么要这么早离开我们呢？儿女们多想多陪伴您些时光，多想让您多享受些生活……

人世间最无奈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分离，一次分别，永不能再见。长这么大我只见到爸爸流过一次泪，那是在奶奶过世时，最后时刻爸爸却给我们留下了太多对他的思念和遗憾的泪水。爸爸的一生没有抽过烟，在他百天忌日的夜晚我对着星空许下诺言，此生不再抽一支烟。以示怀念。

爸爸走了，我总结了两句话：平生乐观无难事，一世刚正永传承！

爸爸，您在那边还好吗，我们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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