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篇 桂柳溃败流民千里（十二） 惊魂的“七星岩惨案”

被推出洞的黄海潮

“那天的经历，我永远都忘不了。”黄海潮告诉我们，他当上第31军第131师第391团运输连后勤排长后，主要跟随部队在桂林修筑工事、运输军需物资。日本鬼子打到桂林，他和部队驻守七星岩一带，虽然不用上战线与鬼子对战，但心里还是害怕。

鬼子占领普陀山，黄海潮和部队被包围，与城防司令部、第31军军部、第131师师部失去联系，只好撤退至七星岩岩洞里，“外面被日本人围得水泄不通，一进七星岩后我们就没办法出去了。”黄海潮说，运输连在后岩，洞里人多，空气流通不好，又潮湿，几百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气味难闻得要死。除前、后洞值勤的人以外，其余人全在洞里呆着。在洞里只不断听到“轰、轰”的大炮声，其他都听不到，大家连个手表也没有，也不知道早晚和时间。

一天，团长覃泽文在天快亮的时候，带着随身幕僚从后岩口跑路了，黄海潮也跟着往外走。当时，后岩堆了很多麻包，两三米高，洞里潮湿加上踩的人多，所以麻包很滑。等到黄海潮爬的时候，刚好第4连的人要进洞，而等到第4连的人全部进来，天已经亮了，他只好又待在洞里等。

到了太阳快下山时，天气很好，看得很远。黄海潮在洞里从前跑到后，又从后跑到前，来回几趟总找不到机会逃。不久，他到前岩洞口往下望，发现有3个穿着便衣的鬼子在偷瞄洞口。黄海潮拿起一把树叶挡住自己的脸，“鬼子大概看了不到3分钟，花桥那边就有人吹哨子，吹了三声长哨子，3个鬼子赶紧往花桥那边走了。”黄海潮看见鬼子走了，也想趁着天黑跑出去，于是他退到后岩。

在后岩，黄海潮遇见老乡老倪，便叫他赶紧一起走。老倪是上士文书，他的连长正好站在他背后。当时，连长给每个人发了两三块猪肉，用竹子片串起，提在手上。老倪看着手上的猪头肉，想了一下说要跟连部一起走。

黄海潮就没再理他，一个人来到后岩洞口，看到第4连的人正一个接一个往洞外爬。而等第4连人走完后，没人扶他上去。他爬上去又掉下来，心里很焦急。幸运的是，运输连有个姓温的副排长正好走过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洞里突然传来“咚、咚、咚”三声闷响，“洞里面的人在‘嗡嗡嗡\’的，不知道搞什么名堂。”黄海潮以为日军丢手榴弹进来了，于是赶紧喊：“老温，帮我推屁股啊！推屁股啊！”&老温人很好，也是广西人，长得蛮高蛮大的。他二话没说跑过来，用力推了一把黄海潮的屁股。

黄海潮摔了个跟头掉到洞外，掉下以后就没有力气了。

“落地时碰到一块尖石头，竟然把肋骨都搞断了。”黄海潮说，至今，腰上还有一个肉砣砣，就是那时摔伤的。

虽然受伤严重，但黄海潮根本没有痛的感觉，“从地上爬起来后，稍等了一下，就不要命地跑，跳过岩洞周边的铁丝网。那铁丝网很高，幸好被前面走的人踩塴了。”出来后，天就黑了。黄海潮一瘸一拐地转进右边的街道，在街口看见六七个人正围着烤火。这些人冲他喊：“老乡啊，不要跑啊，是自家人啊。”黄海潮一听是北方口音，就明白“哪是什么老乡啊，明明是汉奸，跟过来打捞的。”他赶紧跳进旁边的水塘，在岸边摸索了很久，终于摸到一棵树，这才爬了上去。

上岸后，他往河边跑，很快遇到两个被打散的国民党守军，三人结伴摸黑挖了几个红薯吃，继续往前走。

后来，天快亮了，他们一起躲到坟墓边，且在那里呆了三四天才往前走。几经转转，黄海潮在一天早晨到达阳朔兴坪。此时，391团长覃泽文、团副都在，团部的人在阳朔设了个收容点。黄海潮和残余的部队又走到贵州独山，参加了独山战役。不久，黄海潮奉命调到贺维珍的第31军军部做了副官，部队撤回时经过三江，在三江住了一段时间。黄海潮打听到母亲和老婆都躲在资源县亲戚家，便立即向军长请假去探亲，他在资源住了20天左右，日本人投降了。

黄海潮逃出岩洞后，老倪和老温他们都没有再出来。后来，他一直在挂念着：“洞里的人到底怎么了？”直到桂柳会战的第二年，奉命到洞里搞清理的士兵才给出了一个悲壮的答案。

布满白骨的七星岩

2015年4月，我们经过几番辗转，很幸运地找到了居住在桂林、当年曾参加清理七星岩阵亡战士遗骸的甘毅和王维善两位老人。

4月28日，我们来到位于桂林市太平路甘毅老人家。甘毅祖籍今柳州市鹿寨县五福乡，今年已经93岁，虽头发全白，但身体依旧硬朗。当他得知我们是家乡来的媒体时，十分开心地说：“好！好！好！”然而，一谈到七星岩的经历时，甘毅的语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甘毅告诉我们，他1943年考入当时在重庆的中央警官学校。

1945年毕业，原本可以分配到南京上海等大城市，但因牵挂家乡便回到了广西，分在桂林的省会警察局，在卫生科当了一名科员。

1946年的一天，甘毅突然接到一项特别的任务—— — 去七星岩搞清理。这是怎么回事？一进入洞里，他惊呆了。

“到处都是白骨，死了好多人啊。”甘毅回忆说，一进岩洞，灯光所及到处都布满了尸骨，有靠在岩石上的，有伏在地上的，依稀看得出死前挣扎过。大多数殉难者肉体均已腐烂，只剩骨头。有些遗骨身上还覆盖有衣物，但轻轻一碰便碎了。洞里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但均已锈迹斑斑，无法再用。洞里空气很不好，尽管戴了口罩，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味还是直往鼻子里面钻。

甘毅这才明白，上级给他们的任务是要为死在七星岩里壮士收遗骨。而此前，省会警察局已牵头组织好长一段时间了。据称，抗战胜利时，洞内死难官兵的尸体尚未腐烂，在离洞口内约一丈余的地方，发现死难官兵的尸骸“仍在利用地形地物持枪作卧射、坐射、立射等姿势,&且均怒目咬牙”，可见牺牲之壮烈。

“收遗骨均是用手捡，捡好后放进箩筐簸箕里，直接挑到了普陀山腰的霸王坪。”甘毅说，他在七星岩工作了20多天，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捡五六十副骨头，少的时候也有十多副。后来，工作人员在霸王坪挖了个大坑，将遗骨埋入坑中，因遗骨太多，且都散了架，已无法一具具分别安放，只好堆放在一起。但“大家对头骨的安放都非常小心，用双手捧住，沿大坑周围安放，希望先烈们能好生安息。最后计算头骨总数有823具，因此后来在埋骨大坑上建了纪念碑，称为八百壮士墓”。 而据史料查实，黄海潮逃出岩洞时听到的那三声响，不是手榴弹，而是日军投放的毒气弹。他刚爬出岩洞，毒气就在狭窄的岩洞里散开，洞里的人全部壮烈牺牲。黄海潮因此被媒体称为“最后一个逃离七星岩的幸存者”。

“他们怎么就不跟我出来呢？！”70多年过去了，黄海潮每当回想起在七星岩的日子，有幸运，也有遗憾。1946年，他的妻子因病去世。

1949年12月，共产党解放广西全境，他在凭祥接受改编，回家当了农民。后来，他被送往农场改造，左手五根手指全断，再后来孤身一人。如今在政府的关爱下，他终于住进了全州镇敬老院，生活有人照料。

通过黄海潮的讲述，我们又产生不少疑问：这么多人为何会被活活毒死？同样被困在岩内的391团团长为何不率队突围呢？当时，岩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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