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年粽

大年初一那天，下雪了。

一开始，以为是楼上哪家顽童把纸撕碎了往楼下抛洒，仔细再看，原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漫天飘舞。原本灰黑的城市，慢慢变得干净柔软起来；而我原本疲倦的内心，也因此变得清净欢喜了。打电话告诉远在南方的母亲，她说：“真的啊！柳州出大太阳，热得很呐！”“那你出门转转吧。”“哎，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就是打算明天回娘家，看一下外公就好了。自从外婆走了以后，年味是越来越淡了……”放下电话，突然很想飞回南方我的家。自从结婚后，我已经11年随夫回北方婆婆家过年，11年没有在春节初二这天“回门”看过我的妈妈，我甚至快要忘了南方是怎么过年的了！南方到底是如何过年的？我能回忆得起来的情形大约是在十五年前了。

那时候，外婆还在，我也未嫁，跟着外公外婆一块生活。

外婆是个爱热闹会过日子的女人，每到年关，她就每天蚂蚁搬家似的提前采购各种年货回来。花生、瓜子、爆米花、各种糖果一袋袋地往回买，炸扣肉、酿豆腐、包粽子是年前必须完成的“重点工程”，土鸡、新鲜鱼虾、各种火锅烫菜也一定会在除夕前全部备齐……外婆是个厨艺高手，她做菜的时候，小小的厨房里永远都闻不到太多油烟味，空气里氤氲着的都是诱人的菜香。我每天下班回家走到楼下，就能闻到自家厨房悠悠飘出的香味。

菜是平常就能吃到的，只有一样美食是过年才有的——肉粽！外婆包年粽时，动静特别大。

先是要备好上百张粽叶、50斤洗好加入调料的糯米、10斤碾碎的绿豆、10斤腌制好的五花肉、五六斤剥好的板栗。包粽子时，外婆会在狭小的客厅里把所有食材按顺序在她的身前围成一个半圆，那架式，总让我想起舞台上打架子鼓的乐手。准备就绪，洗净双手，外婆开始工作：取两片粽叶交叠好，先舀一勺糯米铺半个小指高，再薄铺一层碎绿豆，夹两块五花肉，间隔着缀放四五颗板栗；然后再薄铺一层碎绿豆，再盖一层糯米，这就可以把粽叶来回包裹好，并且在顶部堆出一个小尖角。最边上放着一缕细绳，外婆通常看也不看，就能随手准确地扯下一根，一头用牙齿咬着，另一只手飞快地在粽子上整齐地缠绕几圈并且勾勒出一节一节的印子，就像一个胖女子穿着一件紧身衣。当外婆把绳子绕过来两端相接打个活结后，一个“土肥圆”的大粽子就算完成了。

半天的光景，100个粽子就整齐地码好在餐桌上了。这还不算完，最艰难的是煮粽子。家里备的最大号锑锅每年只在这个时候才能派上用场。这锅大到一次可放50个粽子，从下午上煤炉灶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把锅端下来，然后扒拉掉下面的煤渣，再在上面添新煤。这个工作需要力气，还需要熬夜——半夜里添煤换煤。

外婆力气小，总要叫上外公两人合作添换煤球。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已然可以闻到粽子的香味，但还必须等。直到晚上七八点钟光景，我才能吃到热腾腾的年粽。那吸收了五花肉味道的绵软油亮的糯米发出淡黄色的光芒，直接就能让我的嘴角流出哈喇子。其实我最爱吃的是里面那层绿豆，煮得又软又烂，配着入口即化鲜香咸宜的五花肉一块往嘴里塞，那种舌尖上的幸福感瞬间爆表。外婆很懂我，每次都把粽子一分两半，让我从中间吃起，剩下两头的纯糯米就留给外公吃掉。外婆很疼我，我结婚后第三年开始雷打不动地回北方过年，每次她都会提前包好粽子，让我先拿上十几个放到自家冰箱，剩下的再分送给亲戚朋友、街坊邻居。

2007年以后，外婆身体状况不如从前。母亲无心学艺，每次都应付了事，包的粽子自然没有外婆的那个味道。2011年6月的那个夏夜，外婆突发心梗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外婆包的年粽吃了……到底什么是年味？其实，年味，就是过年的味道。我想，这大概指的是每个人记忆里那缕专属于自己的一种味道吧。就像丈夫想念家婆的那碗饺子一样，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外婆包的年粽，和那一缕再怎么找寻也捕捉不到的粽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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