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娟
素菊
素菊脸上挂着柳叶眉,嵌着元宝嘴,好看。古东坪人的皮肤都黑且粗,素菊的皮肤却细而白。从懂人事起,素菊就听村里人笑她是从垃圾桶捡来的。素菊不爱听,村里人偏说。素菊追着说话的人打,却总也追不上,只能气鼓鼓地回家找妈。她妈被素菊缠得没办法,从高柜顶的樟木箱里翻出一张照片,告诉素菊,你看,这是你太外婆年轻时的照片,你是隔代遗传,而且隔了两代。
素菊拿着太外婆的照片满村子跑,边跑便喊,我不是捡来的,我不是捡来的。几个上了年纪的拿过素菊的照片看,一个老太太发话,这不是地主婆王玉花年轻时的照片嘛,骚得很,后来可被斗得够惨的。这样,素菊就由从垃圾桶捡来的变成了地主婆王玉花的重外孙女。
实行计划生育多年,村里适学的孩子越来越少。和别的孩子一样,到了三年级,素菊就离开家到二十里地外的龙珠小学念书去了,住校。
五年级下学期,春耕开始的时候,素菊被老师从学校送了回来,说她老尿床,弄得宿舍臊得轰的。乡亲们窃窃私语,有人说素菊是狐狸精变的,勾引了校长;有人反驳说,还是个孩子呢,勾引个啥,乱嚼舌头丧良心。
在外打工的素菊爸寄回五千块钱,素菊妈要带素菊去医院,素菊不哭不闹,抵死拽住床栏杆不走。素菊妈只好自己到医院开药。医生原来不同意,经素菊妈苦苦哀求,才据素菊妈的描述开了些吃的药,也开了些洗下身的药。医生说,素菊可能是被人欺负了。素菊妈赶紧打断,说,绝不可能。
吃了药也不见好,家里活儿多,素菊妈也没空天天在家看着。一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人远远看见素菊跳进双鱼冲水库。乡亲们撑着竹排去捞,还有水性好的冒着凉扎猛子到水里找。找了半天,不见踪影。过了三天,尸体从水库的另一面浮上来,素菊整个人被泡得肿起来了。红色的棉袄胀鼓鼓的,白嫩的脸也变了形,眼睛瞪得老大。
有乡亲怂恿素菊妈去告校长,素菊妈倒把劝的人骂了一通。有乡亲替素菊妈辩解,说校长家有人在上头当大官,告也是白费工夫。素菊妈把替她辩解的人也骂了一通,说,根本没有的事,给你们说得跟真的似的。
一天天过去,乡亲们渐渐淡忘了素菊的事。两年后,素菊妈生了个小子。小子脸上嵌着元宝嘴,和素菊的嘴一模一样。满岁的时候,素菊家摆了十几桌酒。乡亲们看着素菊弟弟的元宝嘴,稀稀拉拉赞道,“难得的元宝嘴,这辈子,定有福气”。
耀华
和老乡吃完宵夜,独自开摩托车回宿舍的路上,车祸发生了。
路人报的警,车倒在路中央,耀华横在隔离带旁,血肉模糊。警察根据手机上存的号码找到了工友,工友又辗转把电话打回古东坪。耀华妈丢下家里的农活儿,一早坐车赶往广东。
在广东的医院呆了一个多月,转回荔城县医院又住了两个多月,出院。耀华一只眼睛瞎了,头顶上的一块骨头也被起开了。按医生的说法,当时脑内颅压太大,不起开减压会有成为植物人的危险。眼睛看不见,也是因为脑子里的一根视觉神经已被压断。
出院的时候,医生把头骨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让耀华妈带回家,交代,把身体养好,经济条件许可了,可回到医院把头骨重新装好。打开头皮、装头骨、缝合、恢复,大概要花三万块钱。
住院把耀华家原计划建新房的钱都花光了,还欠了些债。出院休养没多久,耀华就又跑广东去了。工厂的细活儿干不了,老板看他可怜,让他帮着看仓库门,相当于保安。两年过去,省吃俭用,存了三万块钱。中秋节,耀华告假回到古东坪。他拿出存折给他妈,用手指指头顶心,不说话。
耀华妈接过存折,也不说话,只是努努嘴,让耀华看院子里堆的红砖和水泥。耀华心里明镜似的,张嘴喊了声“妈——— ”声音拖得老长。耀华妈只抹了下鼻子,回房去了。
十几年前,古东坪就有人家建起了红砖房。到如今,除了耀华家,所有的人家都住上了两层以上的红砖房。出去打工的说,城里人管这样的房子叫别墅。耀华爸在柳州的石场打了将近十年工,一直憋着劲儿,要建一栋三层楼的别墅。
可巧,那年上面定了政策,拨款对村里的旧房进行改造,如果是泥瓦房改建水泥红砖房,最多可得两万块钱的补助。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建房子,过几年再补你的脑袋。”春节时,耀华爸挠着秃顶的头皮对耀华说。
耀华以为他妈能说服他爸改变想法,没想到结果和八个月前一样。
挖地基,安门,砌墙,倒楼板……耀华家的房子框架一层层起好了。不够钱安窗子、贴瓷片,耀华爸邻里亲戚的东拼西借,总算快把房子弄成个样子了。
耀华却睡在旧的泥瓦房里,不管建新房的事,也不去广东。有乡亲好心劝说他,耀华,你家建房子又欠了债,你不出去打工,什么时候能还完。耀华隔着“古董”床挂着的蚊帐,答,拿我的头盖骨去还呀。
老三
十几岁时,父母相继病逝。挑着豆腐,走村过寨地叫卖,老三靠磨豆腐的手艺活了下来,还建了两间泥瓦房。
枫木寨的晒谷场上,傻妹常甩着一把野草笑嘻嘻地看老三卖豆腐。老三卖了十年豆腐,傻妹也从十九看到了二十九。
二十几年来,说媒的到过几次,也有妇人带着孩子在老三的泥瓦房住过几天。不过,那都是插曲。满四十岁了,老三还是光棍儿。
村里的五保户六爷死了,没有子孙给引路上山,也没有女儿请道士唱场。老三张罗着给六爷装棺抬上山埋了。回到家,大病一场。
病一好,老三就托人到枫木寨说媒。不久,傻妹成了古东坪的三婶。
傻妹胖乎乎的,特能吃,啥事也不会干,整天甩着一把野草房前屋后地疯跑。
没过几年,傻妹生了一女一男。老三给取名:大丫,二蛋。大丫长得跟傻妹一个样,圆乎乎的,特能吃。
老三带大丫去卖豆腐,竟然把她弄丢了。有乡亲议论大丫是老三故意丢掉的,因为大丫是个小傻妹。老三听了,也不解释。只是默默地磨豆腐,卖豆腐。
二蛋脑瓜还算机灵,初中毕业读了水电学校,毕业分到了县上的电站工作。
二蛋三十岁了还没交上女朋友。老三对二蛋说,以后再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就说你是个孤儿,可以去做上门女婿。
二蛋三十二岁了还没交上女朋友。老三恨铁不成钢地对二蛋说,你咋就不能告诉别人你是孤儿呢?
二蛋三十五岁那年,老三死了。
老三是上吊死的。傻妹跟他并排着吊在灶屋的房梁上,衣袖口还塞着一把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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