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问问大地

□何开琦

这个春节假期，因为疫情肆虐，又延长了一段时间。宅在家里，陪着《朱熹全集》，一页一页地徜徉在宋朝的时光里。已经是春天了，读到朱熹写的《春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抬头仰望窗外，全是高楼和被楼房切割的天空，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若是往年，这个时候，铜板屯的李花早开了，洛维千亩湖的桃花也开了，成团的草莓地里应该也是人头攒动，人们爱惜春光不负韶华，早就玩嗨了。可是，现在抗疫阻击战已经到了最吃劲的时候，按照“全国一盘棋”，每一个人抗疫的方式有所不同，我们少出门甚至不出门也是在为抗疫作贡献。况且，依照朱熹的读书法，他写“胜日寻芳泗水滨”，其实他是没有正儿八经跑到远在山东的泗水河边，他应该是在江南的一间亭子里，读《论语》，听孔子的谆谆教诲，如沐春风，正如读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样的句子，朱熹眼前春风荡漾，百花盛开，诗兴大发，《春日》便成妙笔生花了——原来读书也可以像游玩这样美的。

虽然，读书也是一件值得和时光一起相守温暖的事，但掩卷之余，心里还是久不久会有疑问：这疫情还会持续多久？

有电话打进来，是外甥阿豪，“舅舅，你在忙吗？”我说我不忙，问他在哪里？他说他还在广东，不便出门，但有个急事，先电话问我。我问什么事？他说：“柳州是不是有个成团镇？”我说，有啊，我在柳江工作过，很熟悉的。“那太好了！”我似乎听到他“嗵”的一声拍了一下胸口，然后说，“我战友在新疆，看新闻说成团镇有个农民把两万多斤的芹菜捐献给了武汉。现在新疆也很缺少芹菜，能不能帮去问问，如果那位农民还有芹菜，新疆的菜市场全收了！”话似乎还没说完，他又重复一句，“舅舅你一定要去问啊！”我一边听他说，一边在脑子里搜索成团的景象。唉！我也是好久没有去成团了，记忆里原来的成团既是柳江的粮仓，也是柳州的菜篮子，这些年又发展了休闲农庄，现在的成团，是长成怎样的样子了？

幸好，有一位姓周的老同事现在就在成团镇当镇长，我一个电话就问清楚了情况。周镇长说，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一个名叫朱平生的农民，从进德镇来，在成团舟村这带种有几十亩的芹菜，2月4日捐了2万斤的芹菜到了南宁，再由自治区统一捐给了武汉。这件事在很多新闻媒体上都有过报道。

“农民”和“朱平生”这两个关键词让我记住了。有一个成语就叫“素昧平生”，而且是来自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诗歌《赠田叟》，“荷筱衰翁似有情，相逢携手绕村行……鸥鸟忘机翻浃洽，交亲得路昧平生。”一个农民，在同胞有难的时候，把自己从汗水浇灌的土地里取得的收获捐出去了，他是在读哪一本书里得到了这样的宽怀仁心，还是天生就是一副慈悲心肠？这时候，我就有了“但愿一识韩荆州”的想法，刚放下宋代大儒朱子的书，再去读一位当代姓朱农民的本色风范，这也是一件蛮好玩的事。我拜托周镇长约一下朱平生，在防疫安全的情况下见一见他，一是想打开一个心结，二是顺便看看到底能不能够帮新疆联系到芹菜。

周日的早晨，因为夜里刚下过一场春雨，柳江河上弥漫着淡淡的平流雾，从高处看，楼房和桥梁在雾中若隐若现，整个城市宛如仙境。街上的行人和车子都很少，我开车穿过市区到拉堡镇，非常顺畅，过了渡村和大荣，舟村就不远了。远山含黛，舟村和村边的田园都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通往成团街的路已经修成二级道路。道路两旁大部分种上了草莓，都还覆盖着地膜。也有一些没来得及收的蔬菜，都开出了花，在风里静默。春雨贵如油啊！土地也肥得流油，这本来应该是人勤春早人欢马叫的时候，这里的早晨却是静悄悄的。

周镇长就在路边等着。他说，从年前老历二十九就开始投入战斗，到现在全镇没有发生一例病例，这是他感到最欣慰的，守土有责，只要疫情还没退，就会一直在村子里坚守。吹面不寒杨柳风，路边的油菜花在开，河里的水哗哗地流，他把我带到了舟村的村口，果然这一带种植着大片芹菜，墨绿色的叶子覆盖在田野上，像绿色的毯子。

周镇长打了一个电话，远远就看到有人从田里往村口走来。那人戴着一顶竹壳帽，还戴着口罩，记忆里我是很少见到戴着口罩在劳作的农民，离着几米远的时候就听到他说话了。他说：“我就是朱平生，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说：“看到新闻报道了，你把劳动的收获都捐出去了，怎样有这样的想法啊？”“哎呀！没什么的。”他用手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在电视上看到武汉都封城了，吃菜肯定受到影响了。我们做农民的，没有什么本事，就把自家种的捐一些出去，也影响不了生活，就这么简单。”我说就凭这份爱心，也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啊。“千万别这样！”他说，“党和国家对我们农民算好了，我的家乡进德镇开发成了柳江新城，发展变化大咧！土地被征收了，我们也闲不住，所以来成团这里租地继续种菜，国家还不收我们的税。这两年又在柳江这里建设了海吉星农贸市场，更加方便我们卖菜。现在每天都有客商来收菜，我们每天都有了收入。大道理我不会讲，捐送一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我问他“朱平生”这名字安得这样好，是因为读书吗？他说：“哎呀，这是班辈排的。我们读书都不多。但是我们都尽量送小孩子读书。我的女儿都大学毕业了，还参加工作当上了记者呢！”这时，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把口罩绳子都绷紧了。三言两语就知道了这是一位纯朴的农民，纯朴得像脚下的这片土地，平常默默地劳作，不说话，当你让他付出的时候，他会毫不保留地奉献出来。有一句话是这么说，“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这样普通纯朴的人，怀着深深的家国情怀，形成强大的抗疫力量，在这次抗疫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参与战斗，我似乎又突然读懂了大地“厚德载物”这四个字。孔子曾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大地不用说话，已经都在默默地作出奉献了。

我还说受别人委托，问他还有多少芹菜可以卖，想卖到新疆去。他说：“先不用了，现在每天都有人来收我的芹菜。仅仅能够供应柳州的市场。要卖到外地，那就得扩大规模了。这就靠镇长了。”他朝着周镇长挥了挥手，“做技术指导，我没问题，保证亩产过万斤。”镇长接过话茬，说：“这个工作可以考虑。把这一带的土地流转过来，扩大生产规模，我们柳江有一整套的经验。百朋的莲藕，三都的葱花，都有了成熟的模式。”

“没什么了吧？”朱平生把竹壳帽摘了下来，又捋了捋头发，说：“我们还要收菜呢。”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还有好几个人在菜地里劳作，我看到他们摘下的芹菜码成了一大堆。

我跟他们告别，上车的时候，再回头望望，大地还是一片宁静。但无疑，这里已经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孕育着希望的种子。我想起艾青的诗句，“去问开化的大地，去问冻开的河流……”通过问问田间劳作的朱平生，问问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我们还对战胜疫情有什么疑问呢？就像陌上花开，春天已然在脚下，希望就会在明天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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