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碑西峡 □ 许云鹏

人的一生是一条路。在路上,僧人修行求法,艺术家寻找灵魂不朽,权贵筹谋地位财富的继承与延续,普通人在路上继续通过对普通的繁衍而终究想变得不普通。

还有人想活在后人的记忆里,以此对抗死亡。

两千年前的武都最高行政长官李翕怎么想?不得而知。

我们只是在那两块关于他的著名汉代碑刻里了解到,他的人生有一个关键词“修路”。

《石门颂》《西狭颂》《郙阁颂》合称“汉三颂”,后两块就是为表扬这位汉代好官的修路事迹而刻。

颇具趣味的是,如今“汉三颂”所记录古代官吏的政绩官声不再为人所珍贵,反倒是那些刻在石崖上的字迹被人青睐。

什么重要?什么次要?

总之,千百汉代官吏中,李翕的名字就这样留了下来。

去参观《西狭颂》之前,我们先去了西和县。

这里是秦帝国滥觞之地,也是西北通往西南的重要通道。

这里有彩陶,更有青铜。

下车伊始,我们就受到郑虎林及其友陈老师的热情接待。

喝完酒的第二天一早吃一碗面,这是每个西北酒徒固定“作案”手法。

“在西和就要吃杠子面。”陈老师人豪爽,对吃也有品味。

他率领大家踏着整齐的步伐进入一家不太整齐的小面馆。

望、问、闻、品。

不论是名字、制作过程还是最终入口后在唇齿之间的涅槃,这都是一碗充满力量的面。

人饱了,汽车也更有力量。

西和县城到西峡颂风景区80公里路一小时就到。

刚从高速公路下来的我们,走向这条汉代的“高速公路”。

这里的地理位置准确地讲是成县小川镇与抛沙镇之间的天井山鱼窍峡。这里是昔时天水通往成县的交通要道,这里亦是西秦岭蜀道的重要组成部分。

西狭颂摩崖石刻就在这条横亘东西约5公里的狭长而美丽的山谷中。

谷中有水,名曰响水河,如今水流涓细,而在西狭颂里它却被描绘成一条“不测之溪”。

变化的还有新修的栈道。

除此,溪谷两岸的山崖不变,树木不变,高远的云天不变。

我们去时正值晚秋,峡内游人稀少,加上周围已见萧瑟的风景和空旷处传来的一两声鸟鸣,更是为此行增加了几分枯寂。

好在每每移步都有相同的树木、山石、流水,变幻组合而成的不相同的图景,如画卷徐徐展现眼前。

摒除私念,客观讲这溪谷在处处青山绿水的陇南,并非风景独好之地。但是经历了两千年来旅人的穿梭和凝望,这条溪谷带给人别样的感受。

更何况,这里还有《西狭颂》。

我曾去汉中看过《石门颂》,本来应该“生长”在褒斜谷古褒斜栈道旁山崖上的它,如今却被人安放在汉中市博物馆的巨大展柜里,每天陪伴它的除了另一块同样孤单的《开通褒斜道摩崖刻石》,还有昏暗的灯光、电子监控设备和稀疏的游人。

而失去它的褒斜谷也像一具历经沧桑的皮囊横卧彼处,没有了灵魂。

好在这里还有《西狭颂》。

那是溪谷的转折处,有一亭依山崖悬空而建,亭下有潭曰黄龙潭。石刻即在亭所遮盖的崖石上,人想进亭,需紧抓钉在崖壁的铁链,攀援而入。

上得亭内,已有工作人员等在一旁。托郑虎林老师的福,我们今天居然可以零距离面对《西狭颂》。

镌立于东汉建宁四年(171年)六月的《西狭颂》,石高约3米,宽5米,颂文10行,行20字,正好在山崖的凹面上,因而少了一些风蚀日晒,是现在保存最好的汉碑。石刻由五瑞图、正文、题名三部分组成。

面碑而立,凝神屏息,文意无人细读,只有石上的字迹恒久的张力密不透风地将人身心牢牢罩住,而经由历代读碑或拓碑人用心、用手甚至目光抚摸揣摩过的碑身,就似乎成了一面照见古道今昔、人世轮回的魔镜。

靠近它,一呼一吸,气息在石上的潮干间,能看见自己,亦能看见千年的过往的旅人迁客、贩夫戎卒、僧侣行者、商贾庶民……

看见无数条路。

石上字痕,一边与时光对峙,一边与时光合鸣。亦像杠子面与西和麻纸里蕴藏的柔韧之力,一边向光阴低头,一边将光阴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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