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晓铃
1939年9月,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和中国营造学社的同事,开始计划已久的川康地区古建筑调查之路。他们希望找到一座唐代前后的木结构建筑,用实例证明宋代 《营造法式》的古建法则。当年,雅安的高颐阙、广汉龙居寺,以及新都宝光寺等地,都曾留下过大师身影。
2003年至2008年,四川学者肖伊绯追随大师的脚步,重走了梁思成川康考察的全部线路。近日,肖伊绯推出书作《1939最后的乡愁》,以精美图文重新勾勒梁思成川康考察全景图。
日机轰炸声中展开的考察
在抗日战争的大背景下,梁思成所在的营造学社基于时局紧迫感,义不容辞担当起调查、记录和研究中国古建筑的重任。1939年的川康考察,是营造学社随学术机构内迁西南之际的最后一次古建考察。
身为专职作家的肖伊绯,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搞古建的梁思成“扯上关系”。2001年,他在北京参与组织了“梁思成百年诞辰建筑方案展”,梁思成一行川康之行寻访古建的故事让他深受震撼。
回到成都后,肖伊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当年梁思成苦心保护追寻保留了唐宋古法的中国古建筑,如今是否安好如故?”2003年,他开始筹划重走大师之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四川及重庆周边的百余处乡镇,大致走完当年梁思成一行的调查路线。2005年至2008年,又多次对部分重点线路进行了重走与调查。
当年,大师的足迹都曾到过哪些地方?肖伊绯说,1939年9月初,梁思成、刘敦桢一行到达重庆,首先考察了重庆、成都及周边的古建筑。当时正值日机对抗战后方狂轰滥炸之际,梁思成一行的考察只能在警报间隙中紧张进行。10月,他们结束了成渝两地的调查,从成都前往都江堰,直到1940年2月这段时间内,他们往返于岷江沿岸、川陕公路沿线、嘉陵江沿岸,遍访乐山、宜宾、雅安、广元等地,跑了大半个四川。
然而让梁思成意外的是,四川境内的木构建筑几乎全部毁于“张献忠之乱”。在今日成都天府广场,他只看到蜀王府的故基,附近的清真寺大殿、文殊院等建筑,也已晚到清代。至于广汉香火鼎盛的龙居寺,也仅存中殿一处明代建筑。
有意思的是,梁思成一行在木构建筑方面虽收获不大,但是四川境内保存的大量汉阙、崖墓等石刻,却让他们有了意外之喜。肖伊绯说,这些石刻上反映出的汉唐时代的建筑做法,是中原和华北地区很难看到的。这成为梁思成眼中研究唐代建筑的宝贵资料。
叹石刻之美“已入魔道”
梁思成从没想过在巴蜀的山野乡林,保存着如此众多且雕刻精美的石刻。在大足石刻的十三观音变相窟,他曾如此赞叹:“皆靓装冶容,如墓春花发、夏柳枝低,极逸宕之美,佛像至此,可谓已入魔道矣。”
石刻之美带来的惊喜,几乎贯穿着梁思成一行川康考察的始终。
肖伊绯说,在重庆大足石刻,梁思成一行接连见到从唐开始的历代摩崖造像。在十三观音变相窟前,梁思成感叹其华艳与秀美的姿态“已入魔道”。肖伊绯解释,梁思成所谓的“入魔道”,主要是指大足石刻的宋代佛像,已在庄严肃穆外,多了美艳等人性化的描摹。
然而作为一名古建专家,梁思成很快将目光聚焦于那些可能透露出唐宋建筑细节的造像中。在大足北山的观无量寿经变相窟,梁思成看到宏伟壮丽的唐代大型建筑群落。这些建筑由回廊围成巨大庭院、院中安置亭台楼阁,其构图布局和唐代庭院特色基本吻合。这龛石窟,被梁思成拍下照片,收入《西南建筑图说》手稿。
梁思成赞誉有加的川内高古石刻,远不止大足石刻。
肖伊绯说,乐山龙泓寺摩崖造像中的观无量寿经变相龛,曾被梁思成称为“形制比例逼真的唐代建筑实物”。因为这里的一龛造像中,所刻建筑共有五层,其中最下层的壁体,梁思成认为和日本的多宝塔相似,“国内除敦煌壁画外,他处犹未发现。”
在彭山的汉代崖墓中,梁思成又发现一种在宋代《营造法式》诞生前的古老建筑部件——皿板。肖伊绯说,皿板从汉代开始使用,一直流传到唐初。它在中国古建中一般垫在柱头之上,以起防潮和垫平柱头之用。
除了石刻,不少四川的古建实物,也让梁思成收获颇丰。新都宝光寺,是梁思成在四川境内第一次看到以塔为中心的佛教建筑群落。这种“围塔建院”的建筑法则,在他看来“犹存唐以前旧法”;峨眉山的飞来殿,其建筑手法也被他认为在国内存留下的古建中非常少见,“有唐宋遗风”。
1939年梁思成一行川康考察成果被收入《中国建筑史》《西南建筑图说》等著作。
充满惊喜的重走之路
在当年交通极不便利的艰苦年代,梁思成并不能走遍四川的每个角落。因此肖伊绯的重走之路,仍然充满惊喜。
在梁思成的英文著作《图像中国建筑史》里,曾对“塔”与“幢”有过一个清晰的描述界定,但当年他在杭州发现一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建筑,却与这一界定标准不符,让他产生了疑惑。
有意思的是,在梁思成一行没有造访的邛崃,原大悲寺(今石塔寺)的南宋石塔的形制和风格,正是“塔”与“幢”的融合。肖伊绯说,中国古建中,很多小型石塔和石幢相似,本身是实心、无通道可登攀,是一种纪念性的建筑;而有的大型石幢,则超过了10米。而邛崃石塔寺的这座石塔虽然高17.8米,却正是无法攀登的实心结构。“它究竟是塔是幢,无从判定,从建筑结构上已经超越了梁思成曾界定的标准。”此外,石塔底部的两重须弥座,让石塔如同供奉在香案上的巨大法器,这在中国建筑史上极为罕见。因此2001年,石塔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憾的是,梁思成并没能见到这尊介于大型石幢和小型石塔的奇特建筑。
被梁思成欣赏的造像艺术,也并不止大足石刻这一处。在行走至蒲江时,肖伊绯发现,这里数以千计的摩崖造像,最大的特点便是“菩萨造像美艳绝伦”,堪称梁思成所说的“魔道”典范。这些造像,最早可以上溯到唐代。为此肖伊绯感叹道,“如果梁思成到过蒲江,他的‘魔道\’论还可以提前至少400年。”而在蒲江飞仙阁、二郎滩的唐代摩崖造像中,入眼可见的观音造像,其面容身姿,无不印证“魔道”艺术在此已成风气。
为古迹“立此存照”
随着历史的前进,当年让梁思成赞叹的蜀中风物,有的已迅速消失。年轻学者重走大师之路,意图唤起今人对古迹的珍惜。
肖伊绯2003年的重走,完全追随梁思成一行当年的足迹。然而时隔64年之后,梁思成一行所见的重要古迹正在消亡。
肖伊绯说,他在造访乐山龙泓寺时,发现这处梁思成郑重记录的摩崖造像已基本毁损无存。寺庙原址已经修建为小学,石龛中的造像因为风化等原因,仅有模糊的残痕尚存。肖伊绯问及学校师生,他们对曾经的精美造像一无所知。当肖伊绯前往仁寿望峨台造像、阆中千佛崖造像、眉山黑龙滩造像等地时,发现这些古迹或因建水库、或因采石取矿,早已没有踪迹。而当他慕名前往遂宁鹫峰寺,才发现被营造学社称为“海内孤例”的大雄宝殿早已拆除。仅存的天王殿,也被迁建到蓬溪县的一座岛上。鹫峰寺原址,仅余一座孤塔。在梓潼卧龙山的唐贞观造像倒是保存下来,但当地民众涂以油漆,让造像不复古物原貌。而造像石龛外侧留有的当年营造学社到此考察时的毛笔题记,也被油漆覆盖。
肖伊绯说,他在重走之路上,拍下上万张图片,记录约20万字的资料。“很多照片和当年的一对比,便让人心存忧虑。”而这也正是促使他决定把资料整理成书的原因,“希望以此为那些未来还可能消失的古迹立此存照。”
链接
重走之旅意在唤起保护
重走梁思成川康考察之路,肖伊绯并非独一位。2006年,在首个“文化遗产日”即将到来前,国家文物局就举办了“重走梁思成古建之路——四川行”活动。当年,著名古建筑专家罗哲文(梁思成在李庄时的学生)、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院长吕舟等40多位专家参与重走。在历史学家的眼里,梁思成的含义已经超出一个建筑学家,而成为文化保护的象征。重走川康考察路,感受先辈们对中国建筑文化的保护与追寻,更将促使今人对如何保护文化遗产进一步思考。
①大足北山十三观音变相窟(局部)。
②梁思成与雅安高颐阙,1939年10月20日摄。
③灌县竹索桥。
④遂宁鹫峰寺塔(宋代)。
梁思成等 摄 肖伊绯 供图
新闻推荐
今年“川货全国行”首站,参展企业过半是“新面孔”□本报记者曾小清一瓶300克的蜂蜜238元,比一般的蜂蜜贵数倍。尽管如此,在4月27日“川货全国行·北京站”活动中,万源太一蜂业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李...
眉山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眉山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