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恨 努力爱

乔乔（化名）是记者的一个老熟人，经常跟记者在QQ上聊天，最近她主动找到记者，聊起了她母亲的生活。乔乔说：“通过我妈妈的事，我对生活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分享一下吧。“

——本报记者 杨檎

1人生晚年

妈妈找到陪伴她的同路人

上上个周末，我第一次带老公回到了绵阳某县我的老家。结婚一年多了，老公好几次提出回我家，西安离老家也不远，但我就是不太情愿。说不清楚为什么，大概我还是不想让他看到我妈妈现在的丈夫吧。

当老公第一次看到我的继父时，我非常紧张和难为情，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跟妈妈不是一类人。妈妈是个知识分子，他却是个粗人。从年龄到长相，从气质到言谈，他跟妈妈没有一点是匹配的。

但是妈妈对他很好，他对妈妈和我们也很好。一大桌子菜，妈妈说全是他精心做的。他还特意买了酒，努力做出很斯文的样子陪着我老公喝，席间他一直没说话，妈妈说话的时候他就笑眯眯地又有些局促地看着妈妈。

晚上他回自己的家去了，妈妈说，他是为了不让我们尴尬，故意躲开了。在妈妈的房间里，我问她：妈妈，跟我说老实话，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妈妈说：好，比之前的十几年都好。“我说但是他跟你的差距也太大了吧，你们明显不是一条路上的。”妈妈安静地回答：“我跟你爸爸像一条路上的吧？那又怎么样，谁说不像一条

路上的人就不能在一起……”

2那一年

爸爸不愿再跟妈妈同路

以前别人都说我的爸爸和妈妈特别般配。爸爸高大英俊，妈妈斯文漂亮，他们俩是高中同学，一起从省内某师范院校毕业。毕业后妈妈在老家一所中学里当了语文教师，爸爸则改行到了某局机关任职。记忆中他们俩感情特别好，我从小在他们的呵护下也感觉自己是个公主。

但是在我上初二那年秋天，一切都变了。原本十分顾家的爸爸经常出差下乡，我和妈妈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他的面。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妈妈躺在床上，眼睛都哭肿了。妈妈的好朋友罗阿姨坐在床边上，一边安慰妈妈，一边义愤填膺地骂人，从她的骂声中我听出来：爸爸在外面有人了。

妈妈崩溃得连班都没法上了。爸爸回来了，但不是回来跟妈妈认错的，而是回来谈离婚的。爸爸毫不避讳地告诉妈妈，他跟他们局里的某个女人好上了，说他们互相深爱，必须要在一起。妈妈问爸爸：“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我不想离婚。”但爸爸去意已决。

后来妈妈从罗阿姨那得知，爸爸的新欢还没妈妈漂亮，但人家“身材很好”，没妈妈这么胖。爸爸每天跟那个女人公然地出双入对，没多久就成了那个县城里公开的秘密。那女人也是有家的，有一个老实的丈夫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她丈夫还来找过我妈妈，希望能跟妈妈商量出一个对策，让那两个鬼迷心窍的人能够悬崖勒马重新回归家庭。

妈妈什么对策也没想出来，她只是坚决不离婚，并且越来越瘦，不到半年就瘦了四十多斤。许多熟人都夸妈妈身材变好了，有人还在背后笑她“为了留住男人，一狠心就减肥成功了”。妈妈确实减肥成功了，但她还是没能留住爸爸。

3妈妈的恨

伴随爸爸到生命的尽头

时间在妈妈和爸爸的对峙中悄然流逝，我都考到西安上大学了，爸爸还在闹离婚，妈妈还是不愿意放手。那个女人的丈夫比妈妈想得通，在我上高一那年就跟她办了离婚。从那以后爸爸彻底搬出了家，公开跟那女人住在了一起。那女人的儿子在路头路尾碰见我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像是我抢了他的妈妈，但他始终没有碰过我。我想他可能也明白，我跟他一样，只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吧。

但是我从很多人的嘴里听到过，说那儿子发誓等他长大了，一定要亲手杀了我爸爸。我很害怕，但有时我又想，像我爸爸这样的人，也许真的该杀吧。

还没等到那个孩子来杀他，我的爸爸就走上了末路。我不说你应该都知道吧——他死于地震。我哭着从西安赶回来，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妈妈，妈妈告诉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爸没了……”

像每一个在地震中失去亲人的人那样，我哭得天昏地暗，他平时的种种可恶都淡化了，虽然他一直在跟妈妈闹离婚，但他对我还是过得去的。想着从此以后永远都看不到爸爸了，我的心有一种被刀绞的感觉。

后来听说，爸爸原本是跑出了屋子的，但那个女人还在屋里，所以爸爸又跑回去拉她，结果房子塌了，两个人都没能出来。女人的前夫也遇难了，他们的儿子成了孤儿。后来我在一份孤儿名单上看到了那个比我小几个月的男孩的名字，听说地震的时候他也在外面上大学。我想，他纵然再恨他妈妈，也不愿意看着她那么死去吧。还有，他应该也不再那么强烈地想杀我爸爸了吧……

地震后的第一个寒假，我主动找到了那个男孩，约他在酒吧里坐了一会儿。他看我的样子不再那么面目狰狞，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我买了一根围巾送给他，分手的时候我说“让我叫你一声弟弟吧。”然后我们两个都哭了。

4学会放下

我们都不再恨

我们都不想再恨。恨了十几年的妈妈，也终于放下了。震后第二个冬天，她甚至悄悄打了件毛衣，托人带给那个孩子。我从不跟妈妈说以前的事，我想就让那场地震把以前的一切记忆都带走吧。但有一次妈妈主动跟我说起了爸爸，她说：“早知道我就跟你爸爸离了，让他跟他喜欢的人去生活。那几年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就不离，我拖死你。结果真的拖死了，但我心里一点都不好过。早点放了他，我也可以早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地震后的第三年，经人介绍，妈妈再婚了。其实以前妈妈和继父就是认识的，但“不是一路人”的他们从来没打过交道。继父是个“泥巴匠”，妻子也在地震中遇难了，儿子和女儿都支持他跟妈妈再婚，他们都知道妈妈这十几年的苦难遭遇，所以现在对妈妈都特别好。妈妈告诉我：“你何叔说了，再等几年他就不去外面干活了，天天在家给我做饭洗衣服拖地，让我开开心心地耍。”说这话的时候，妈妈脸上充满了一种平静祥和的光辉，这是以前我从来没看到过的。我很矫情地问妈妈：“你爱她吗？”妈妈的回答像一个哲人：“爱生活，也就爱他了。”

离家的时候，妈妈和继父都来送我们，看着车窗下他们既亲昵又有些害羞地站在一起，看着妈妈白皙娇嫩的手被继父粗大笨拙的手握着，我伤感又欣慰地想：这，就是生活，就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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