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宇环(绵阳)
外婆是个爽利的人,是个目不识丁的城市老太太。我刚上一年级时总在睡觉前拉住她,非要在枕巾上写字给她看。她开始还耐着性子假装听,待我食指准备划第二个字时她就会撇撇嘴,不耐烦地说:“哎呀,不认识,不认识!”说完“啪”一声拉灭灯绳,转身睡去,当头一瓢冷水浇熄了我刚刚燃起的教学热情。外婆不屑于认字是因为她从来没感受到作为“文盲”的不便。三四十年前,物价不似现在高,遇到柴米油盐低价出售时,寻常人家总是买一堆备着,单价都是几分几厘。左邻右舍的婆婆大爷往往买了一堆柴米后总在大门口殷切地喊:“汪大嫂,你来帮我算算是不是这么多钱嘛。”外婆应声出来,问清单价总量,低头、掐指,几秒就报出总价,鲜有差错。记得一次她算完后对卖柴的婆婆说:“你多收了人家1角3分呢!”婆婆略显尴尬地从旧布包里翻出钞票递过来,笑着埋怨:“你呀,就是脑子太好用了!”
外婆烧得一手好菜,大概因为外公去世前是在国营饭店做厨师,她耳濡目染,什么红案白案讲得头头是道,做得像模像样。蝴蝶肉片、夹沙肉、鱼香茄子……都是她的拿手好菜。周末去看她都缠着她做来吃,回回吃,从没觉得腻味。渐上年纪后,她患上白内障便很少下厨,但总是在我做饭前指导几句,做出来虽没精髓也颇有些样子,让我在朋友间有些江湖地位。
外婆爱整洁,爱收拾。每天早起摸索着叠被理床,那叫一个慢条斯理。她先把被面被里一一抹平,估摸着两边大致相同的尺寸再左右折叠,放在枕头上。铺床的毛巾被也要整齐搭在床沿上,避免我一身土弄脏了她的床。洗漱时毛巾浸湿拧干擦脸必须要两次,洗完后再搓洗一次毛巾才能挂上杆子,拉平。有次我将自己的洗脸毛巾挂在婆婆在洗脚毛巾旁,相比之下我的简直就是抹桌布,真是感觉到无地自容。夏天,她常常将我挂在门后的睡裙睡衣收拢来,用肥皂细细刷干净,还问,刷得白不白?
“我生于民国八年,什么事情没见过?最坏的不过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其他的都不算啥!”她说这话时,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的皱纹上,细碎的灰尘在她浑浊的眼前飞舞,垂垂暮年的她安详、从容,毫无凄凉之态。或许,她说不清楚她出生的公元1919年的不平凡,但每每遇到不顺,倍感失望沮丧愤怒时,当时的情景、当时的话语便如电影般在脑海回放,我激动的情绪便渐渐平和下来。
外婆是无疾而终。没有插遍全身的管子,没有家属往来病房的奔波,没有亲人围在床前撕心裂肺的痛哭,她在睡梦中静静走了,面容安详、满足,似乎她只是睡着了,比较久而已。葬礼很简单,没有组织的慰问,没有领导的悼词,亲戚朋友来到她笑吟吟的遗像前上一炷香,鞠一个躬。有个阿姨走时回过头说:“你看你婆,一辈子都不爱跟人添麻烦,到走了都是!”
出殡的前夜,我们几个孙辈在一天内,从全国各地乘坐了各种交通工具汇聚在她的灵堂里,围坐在火盆旁聊天。谁都没有哭,反而争论着外婆到底对谁更偏心一点。大到你多出的一块压岁钱,小到我少分的一个核桃,都觉得自己是吃亏的那一个。忽然,不知是谁冲着照片说:“婆,你不晓得我们对你积怨这么深哇?”话音刚落,大家的眼泪齐刷刷往下掉,滴在炭火盆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像外婆在轻声笑。
对她的思念不是痛彻心扉,并非肝肠寸断,是想起她时的微笑,是心中暖暖细细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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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阳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绵阳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